2018年,我进入市中心医院开始实习,在轮转了三个月之后,我来到了神经内科,被光荣分配进神内监护室,成为神内监护室的一名实习护士。
监护室与普通病区就隔着一道铅门,却威严地隔开了人间与地狱。
里面住着的都是病情严重或趋于恶化和病危的病人。
由于是实习生,很多操作还不熟练,因此只分配给我一些体力活,在一群全身插满管子和仪器的病人中穿插,时而给病人翻下身,擦拭一番,最可怕的,是夜班,从晚上八点钟,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钟。每天晚上面对的,都是些屙屎屙尿、胡乱言语甚至大吼大叫的病人,没过几天,我就有神经衰弱的迹象。每天下班,都累的如一滩烂泥。
我开始佩服监护室的前辈,他们是靠怎样的毅力,在这嘈杂又压抑的环境中工作一日又一日。
事实上老师们都很健谈,我开始了解到,在这幽闭的环境中,如果自己都不给自己找点乐子的话,人真的是会憋坏的。即使是这样,她们有时也是会很暴躁,就像是猫被踩了尾巴一样,复杂的情绪在每个人之间传递着。
在监护室里最备受折磨的,不是医务工作者,而是病人。
四床廖红星,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他的骨架非常大,茂密的头发和魁梧的身躯,看的出来平时体格不错。只是现在的他,胃管顺着鼻子到身体里,喉咙被切开,是做了气管切开术,每一声呼吸都伴随着痰音,身体散发着监护室独有的味道,他进来应该有段时间了。
“这个床暂时你先看着,有什么不懂的,我会告诉你。”我的带教老师说道。
他很安静,我翻开他的病历,脑梗进来的。还不到四十岁。看得出来他此时是清醒的,只是眼神暗淡。监护室里最残忍的,是有些病人明明意识清醒着,却丧失了语言和行动表达的能力,这对于往日行动自如的的他们,无疑是无法接受极其痛苦的。
每天下午五点钟,是家属探视的时间,他们跟往常一样备好了病人的吃食,稀粥或豆浆等易引流消化的食物,四床的家属也不例外,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不是他爱人了,是他儿子,约么十一二岁的年纪,虎头虎脑的模样,甚肖其父,我摇高了床头,他看到儿子的那一刻,眼泪打湿了眼眶。就好像深海里快要溺毙的人,品尝到了一股人间的清新空气。我能清楚的感觉到,那双噙着泪水的眼睛里表达的含义,有渴求,有委屈,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滋味。
这种滋味我至今都记得,却至今都没读懂。
血缘的纽带作用和家庭的伦理关系在这一刻,凸现的淋漓尽致。
这个世界是这么奇妙。从那以后,4床虽然还是和往常一样不能动弹,但眼睛里却有了神韵,不再像以前一样死气沉沉。
没过几天,他因为病情好转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记忆犹新的是,在我快要结束在神内监护室修行的那周,急诊地打来电话,随着大夫匆忙地离开,我心里一想,今天晚上又得加负了。不一会儿,急诊护士便推进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看了入院证明,九十岁。身边簇拥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是他的儿子,据他说,前一天还好好的,还去放羊,第二天早上醒来,便不得动弹,家属急忙送往县医院,以县医院的医疗环境和技术面对这么高龄的病人,不免得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又送到了市医院。事实上,是随时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在治疗中故去的。
安顿到了老人,家属们备齐准备必要的物品,便让他们离开了。老人则由于不配合治疗,便用上了约束带,四肢被捆绑,不得动弹,可是我们还是低估了他的掘强,不一会儿,约束带便被他挣脱开来,看得出来,老人很受罪,但不配合治疗,我们也不得不采取必要的措施。
一夜无眠,挣脱伴随着墙上的钟表的指针进行着。
老人与我们开展了角力战。四肢的勒痕和原委也被家属们所洞悉。
病危通知书下之后,主治大夫曾多次暗示这么大年龄的老人,与其一直在监护室没有生命质量地煎熬,没有不如痛痛快快走完最后一程。
一次不经意间,在我出门接热水给病人擦拭身体的时候,看到那个老汉,九十岁老人的儿子,坐在吸烟区的地上,背靠着墙把头埋在双臂之中,手指上的烟嗤嗤地燃着,烟灰衬得他的头发更加花白。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探视时间,老人的儿子,那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在看着我们往胃管里注射完食物后。红着眼地问道:“爹,您是不是在这受苦了?”见老人扭了扭身子,挣扎着想表达些什么,带着哭腔说道:“你娃不孝顺,让您受苦了。”说罢,便咬紧牙关,脱下隔离衣,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离开了监护室。
不知为何我望着他离开的身影,突然想到了一个词:泣血拜叩。
第二天,我交班的时候,老人已经被他儿子带着出了院。
那天,医院的暖得有些发热,外面的冷风伴随着大雪沙沙作响,却能正好给焦躁的心降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