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日
君主不能搞权术
皇帝冤枉杀五娘
唐太宗的思想境界和胸襟抱负都是很高的,因此,不少日常言论和行事,后人赞扬不已,传为美谈。
有人向太宗请求,要斥退谄佞虚伪的臣子。太宗问他:“谁是佞臣呢?怎样才能看得清?”
那人说:“我住在乡下,分不清忠奸,但也有个办法:陛下跟大臣们讨论事情时,假装发脾气,坚持己见;那些认定自己很正确,毫不让步的,就是直臣;畏缩害怕,顺着竿子爬的人,就是佞臣。”
太宗想了想,摇摇头,表示异议:“国君好比江河的源头,臣民就是江河里的水;源头污浊,要江河干净,办得到吗?皇帝自己行诈装假,如何要求臣民无私?治天下应以诚实为根本,实话实说。我每当看到古代君王,玩弄小权术,搞阴谋诡计,欺哄臣民,真觉得可耻!你的办法虽然好,我可不能采用。”【627.5有上书请去佞臣者,上问:“佞臣为谁?”对曰:“臣居草泽,不能的知其人,愿陛下与群臣言,或阳怒以试之,彼执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顺旨者,佞臣也。”上曰:“君,源也;臣,流也;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君自为诈,何以责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诚治天下,见前世帝王好以权谲小数接其臣下者,常窃耻之。卿策虽善,朕不取也。”】
这人深受教育,便撤回了自己的建议。
不久,消息传来,突厥颉利可汗遭受天灾人祸,势力大为削弱。
朝中大臣请求太宗出兵,打垮颉利,解除北方的威胁。太宗和长孙无忌等人商量:“不出兵呢,时机一去不再来;出兵呢,前不久和他结盟讲和,这样做岂非背约失信?”【627.7颉利又好信任诸胡而疏突厥,胡人贪冒,多反覆,兵革岁动;会大雪,深数尺,杂畜多死,连年饥馑,民皆冻馁。颉利用度不给,重敛诸部,由是内外离怨,诸部多叛,兵浸弱。言事者多请击之,上以问萧瑀、长孙无忌曰:“颉利君臣昏虐,危亡可必。今击之,则新与之盟;不击,恐失机会;如何而可?”瑀请击之。无忌对曰:“虏不犯塞而弃信劳民,非王者之师也。”上乃止。】
长孙无忌考虑好久,才说:“颉利眼下并没入塞抢劫,我们主动攻击,不讲信义,就不是天子的仁义之师。”太宗接受了他的意见;“是的,我们应当坚持一个诚字。”
一天,太宗和萧瑀聊天说:“我从小爱骑马射箭,收藏良弓;至今还有几十张,自以为举世无双,不会有更好的了。前些日子,我请弓匠来观赏,他竟说‘都不是好材料’。问及理由,弓匠说:“木心不直,纹路就歪斜,弓虽说有劲,射出的箭却不正,难以命中目标的。’听了弓匠的话,原来我这个凭弓箭打天下的人,竟不完全了解弓翻。说罢,感慨不已。
从此以后,太宗命五品以上的京官轮流住在中书省,每天接见,了解民间疾苦,政事得失。【627.3上谓太子少师萧瑀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十数,自谓无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朕问其故,工曰:‘木心不直,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朕始寤向者辨之未精也。朕以弓矢定四方,识之犹未能尽,况天下之务,其能遍知乎!”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省,数延见,问以民间疾苦,政事得失。】
有时,太宗也咄咄逼人,却是与人为善的。
宰相杜淹推荐邸怀道,太宗问起邸怀道的言行和能力,杜淹举出以前的事情:“炀帝要去江都住,人人都随声附和,邸怀道是吏部主事,他说不能去,我是亲眼见到的。”
太宗问他:“你称赞怀道作得对,自已何以不说话?”
“我当时职位低,说之也无益,弄不好自己找死,才没说呢。”
太宗又问:“你明知炀帝不听谏,为何又做他的官?既然做了官,怎么又不说话?你说当时地位低,倒也说得过去;后来跟着王世充,爵位够高吧,何以还是不说话?”
杜淹有些支支吾吾:“对王世充,我不是不说话,是他听不进。”
太宗得理不饶人,他太了解杜宰相了:“王世充要是贤明,善于听取意见,就不会亡国;如果说他暴虐残忍,拒绝臣下的忠谏,你又怎能免掉灾祸安然无事呢?”一步更比一步紧,打破沙锅问到底,好厉害的皇帝!
杜淹俯首沉默,不知所措。
太宗看他很尴尬,才转过话题:“杜君啊,今天你可算是位尊权重,敢不敢说话提意见呢?”
“我愿尽心尽力,老命也敢豁出去!”
太宗听了,哈哈大笑,杜淹也释然地笑了。【627.9淹荐刑部员外郎邸怀道,上问其行能,对曰:“炀帝将幸江都,召百官问行留之计,怀道为吏部主事,独言不可。臣亲见之。”上曰:“卿称怀道为是,何为自不正谏?”对曰:“臣尔日不居重任,又知谏不从,徒死无益。”上曰:“卿知炀帝不可谏,何为立其朝?既立其朝,何得不谏?卿仕隋,容可云位卑;后仕王世充,尊显矣,何得亦不谏?”对曰:“臣于世充非不谏,但不从耳。”上曰:“世充若贤而纳谏,不应亡国;若暴而拒谏,卿何得免祸?”淹不能对。上曰:“今日可谓尊任矣,可以谏未?”对曰:“愿尽死。”上笑。】
有一次,太宗要封德彝多多推荐人才,时隔好久,没有回音。太宗问他:“你是不是太忙,怎么不关心这个事呢?”
封德彝很为难:“不是忙,也不是不尽心,只是找不到真正的人局子用人如益,各取所长才啊。”
太宗很不高兴,严肃地说:“君子使用人才,好比用器具,各取所长嘛!杯子装酒碗盛饭,哪样东西没用处?古代的那些明君的贤臣,都是天外飞来的?还不是土生土长,此时此地?人才是有的,怕你自己不能识别哩。怎能由于自己失误,诬枉普天下的人才?”
封德彝十分惭愧,只好怏怏然地退下去了。【627.1上令封德彝举贤,久无所举。上诘之,对曰:“非不尽心,但于今未有奇才耳。”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诬一世之人!”德彝惭而退。御史大夫杜淹奏“诸司文案恐有稽失,请令御史就司检校。”上以问封德彝,对曰:“设官分职,各有所司。果有愆违,御史自应纠举;若遍历诸司,搜括疵颣,太为烦碎。”淹默然。上问淹:“何故不复论执?”对曰:“天下之务,当尽至公,善则从之。德彝所言,真得大体,臣诚心服,不敢遂非。”上悦曰:“公等各能如是,朕复何忧!”】
太宗还有一个独到的优点,就是能替他人考虑,站在别人的角度看事物,因而善于体谅人,很少固执己见出大错。
一次,他到骊山打猎,登上山顶,俯看下面的围猎圈子,有一段大缺口,就对近侍们说:“部队不按要求做,纪律松弛,若不处罚,是漠视法纪;处罚呢,是我登高临下望见的,似乎在有意挑毛病。不站在高处,缺口也就看不到了。”于是假托山路险峻不好走,下到山谷,避开围猎场,同时也避免了干预军队的活动。【642.12癸卯,上幸骊山温汤;甲辰,猎于骊山。上登山,见围有断处,顾谓左右曰:“吾见其不整而不刑,则堕军法;刑之,则是吾登高临下以求人之过也。”乃托以道险,引辔入谷以避之。乙巳,还宫。】
太宗要聘郑仁基的女儿为妃嫔。魏征听说后,赶快上书谏阻:“郑公的女儿已接受士人陆爽的聘礼,怎能另嫁呢?”
太宗大惊,马上下诏,把准备好的册使作废,停止聘约。房玄龄却说:“应聘陆家的事没有确定,也未成婚。诏册写好了,怎能更改呢?”陆爽也上书说,并没有和郑家女子订婚。
太宗很为难,跟魏征商量:“近臣们说陆家女子没受聘,或许是讨好我;可陆爽本人也这么说,什么意思呢?”
魏征笑道:“陆爽是傻瓜吗?他怕你爱上郑家姑娘,表面上不聘,暗地里忌妒,找起麻烦来,受得了吗?”
太宗无可奈何,只好苦笑。但是,他没有娶郑家女子,也没有嫉妒陆爽。【634.12帝聘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女为充华,诏已行,册使将发,魏征闻其尝许嫁士人陆爽,遽上表谏。帝闻之,大惊,手诏深自克责,命停册使。房玄龄等奏称:“许嫁陆氏,无显状,大礼既行,不可中止。”爽亦表言初无婚姻之议。帝谓征曰:“群臣或容希合;爽亦自陈,何也?”对曰:“彼以陛下为外虽舍之,或阴加罪谴,故不得不然。”帝笑曰:“外人意或当如是。朕之言未能使人必信如此邪?”】
太宗有没有错误呢?有的,似乎还不是小错误。冤枉杀死大臣算小吗?不过,这种事不多,而且是在晚年。
公元648年阴历六月,太白星常在白天出现,太史占卜的结论是:“女主昌。”女皇帝要出现了。民间也流传一种《秘记》,说“唐朝三代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就是姓武的女皇帝要取代天下。太宗听到这种事,忧愁不已。
一天,他和武将们在宫中宴会,照例要行酒令,官员们各人自报乳名。左武卫将军李君羡说自己的乳名叫五娘。太宗听了,暗自吃惊,语带双关地笑道:“什么女子?这般雄壮的男子汉!”看来,太宗把“李五娘”当成行将夺取天下的后来人了。不仅如此,李君羡又是武安县人,当左武卫将军,封武连县公,处处带着“武”字(武与五同音),怀疑越发严重,就调他去当了华州刺史。
恰巧有个人叫员道信,自称能不吃不喝,通晓佛法。李君羡很相信他,两人结为朋友,常常在家私谈。御史摸准了太宗的脾气,控告李君羡结交妖人,图谋不轨。这样,李君羡竟被冤枉处死,家产也被抄查没收了。【648.6初,左武卫将军武连县公武安李君羡直玄武门,时太白屡昼见,太史占云:“女主昌。”民间又传《秘记》云:“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上恶之。会与诸武臣宴宫中,行酒令,使各言小名。君羡自言名五娘,上愕然,因笑曰:“何物女子,乃尔勇健!”又以君羡官称封邑皆有“武”字,深恶之,后出为华州刺史。有布衣员道信,自言能绝粒,晓佛法,君羡深敬信之,数相从,屏人语。御史奏君羡与妖人交通,谋不轨。壬辰,君羡坐诛,籍没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