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香断无消息,一树春风属杏花”,漫谷的杏花姗姗而开的时节,我知道,春天真的来了。
“谷”者,在现代汉语里,指的是山或两块高地中间的狭长而有出口的地带。谷与杏花,隐隐地都含了些许世外隐逸的清韵,烟台姜格庄的杏花谷就是这样一处宝地。
这是一处真正的山谷。谷中有零星的人家,有大片的杏树林,淡淡的晕染着春意萌动的山间。这个时节,枯草色尚未褪尽,绿色还不够水灵,山也不够朗润,冬季总是退得迟迟疑疑,春就来得小心翼翼,杏花是这个季节最好的馈赠了。
山路上游人稀疏,杏花开得正好。杏花的颜色是与时令有关的。含苞时如胭脂般嫣红,开花后变淡,如少女羞涩的面,红云淡淡,落花时又变为雪白,落英翩翩,如雪裹青山。闲走间,蓦地就看见人家石砌的院落上方,黛瓦的墙檐上,簌簌落落地伸出几枝杏花的枝桠来,苍劲又矜持,在暖阳里向行人半遮半掩地透露着春色。背景里,是铁灰色的瓦和古老的石墙,“独照影时临水畔,最含情处出墙头。”似一位羞赧娇俏的少女,在深墙院内怯怯地窥望着行人,顾盼有姿、翩翩有态、惹人怜爱。阳光慵懒,蜜蜂就在耳畔花间嗡嗡有声,我举起手中的相机,和蜜蜂们互不相扰,都痴迷于这一树杏开。
“南梅北杏”说的是南方多梅花,北方多杏花。私以为,杏花和梅花是很有相通之处的,爱极了梅花的清俊,也就格外垂爱杏花。瞧啊,几株老杏树,姿态苍劲、深有古韵地挺立在春风里,杏花也是没有叶的,五瓣的花形与梅花相仿佛,韵味有致的盛开在暗褐色的枝干上,暗合了梅的韵致与风骨,怪不得有梅叫杏梅呢。当然,和梅的清俊比起来,杏花似乎要丰腴一些,这是春的丰盛馈赠。在早春料峭的风里,在清明纷扬雨雾里,杏花就这样一树一树怒放开来,把沉寂了一冬的山色叫醒了,把一场春天唤醒了。
在一处山坡上,可以俯瞰整个谷里的人家。那是一幅用墨极淡的山水画么,淡淡的山环绕着淡淡的小村,淡淡的杏花林横在山腰上、山谷间,淡淡的暖阳淡淡的风,还有淡淡的炊烟在人家的屋顶上缥缈,淡淡地晕染着杏花林。“半抱春寒薄杂烟,一梢斜路曲墙边。”、“清明时节杏花天,岸柳轻垂漠漠烟”,沈周的诗和乾隆的十二间令都有着和此刻十分契合的画面感呢。
诗人们最爱借杏花表情达意。杏花开时,正是清明,人们踏青咏怀,祭祀祖先,加之春雨纷纷,杏花翩翩,纷落若雪,令人平添一丝清愁.杜牧的《清明》最具代表性:“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吴融的“一枝红艳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说的也是伤春之人的惆怅感伤心绪、流离孤独之情和远离故国漂泊在外的清愁,温庭筠有“红花初绽雪花繁,重叠高低满小院。”表达杏花由开至落时节的纷繁色彩和生命蓬勃之态,陈与义有“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那种杏花疏影里倚树而笛的清韵悠远心绪,权德舆有“鹤发杏花相映好,羡君终日醉如泥”的意趣盎然,我却独爱韦庄的“春日游,杏花吹满头”,好个浪漫旖旎美好。
秀色难赋。可惜的是,杏花的花期短暂,只有一周。曾写过一篇樱花的文字,对于樱花花期的短暂我是伤感的,在花树下,一阵风过,花瓣如雨纷扬而下,那一场绝美与惊心,爱花如我,倍觉怜惜。对杏花的感觉却全然不同,谷间暖阳正炽、繁花如面,落花胜雪,那是另一场孕育的起点,生命丰盈,生生不息,落与生息息相关。
走在一段喜欢的时光里。在杏花的烟霭里,听鸣声清远,听远处的村落里有村妇在相互应答,听炒花生大叔的铁铲与砂石发出的碰撞声,听赏花的人声渐渐鼎沸。看烟火人间,看清寂山林,看杏花盛开繁复、看落花翩跹如诗。
有时,踟蹰于一株花树的美。当我惊觉光影流逝,流连过久,我惊慌的目光,越过纷扰的杏林,恰好看到同伴远远找寻的目光。他用高高扬起的臂膀,无声昭示我的方向,我奔去的脚步,就如这四月的风一般轻快。
惊觉每一树的盛开都如此姣好。逡视良久,竟舍不得采摘下一朵簪在鬓边,就让这一场浩大丰美的花事,开到荼靡吧。
人生亦不过如此了。能像今春这样,和同伴一起蹬上最喜欢的白球鞋,在寡淡的岁月里,看尽一季花开,静待一场花落,就是生命中最丰美的花事了。
那年给学生讲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有这样一句让我很是动心:“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他与张怀民那一刻的安闲恣意与我的此时,若合一契。
就用苏子的心情做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