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许多人,大多是我的中学同学,大学同学和毕业后结识的朋友,人乌七八糟地聚在一间灰蒙蒙的教室。梦中大家仿佛彼此熟识,我也记不分明他们本该素昧平生,只是醒来后回想起才发现。
大家坐在一起说笑玩闹,似乎还是当年一身惬然的少年模样。没有灯光,四周是傍晚时候的一片晦暗,却又隐隐有红亮的烛光映照在大家喜悦的脸庞上。我忽然想起来苏东坡的那首《定风波》: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应带岭梅香。
我曾经一直念念不忘的人生,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初心已经变模糊了,我不记得了。
只是偶尔想起来最初,总会禁不住兴慨。七岁那一年,我看着春天里繁密的桃李杏花,红的白的粉的,似云似霞,心里渐渐憧憬起这些鲜亮的事物。或许那个时候我就有了那样一个概念,美好的东西应该永远留存在某一样东西上。
不过,那应该是什么?
随着年纪渐长,我找到了许多这样的载体。画幅,歌声,影像,雕塑,还有文字。小时候的我喜欢画画,涂鸦一样,可却不自知地画得快乐;小时候的我喜欢唱歌,虽然五音不全,但整日还是咿咿呀呀;小时候的我只喜欢看电视,却不明白小小的电视框里究竟如何塞进了那些人;小时候的我不喜欢手工课,因为我双手并不灵巧。
随着年纪更长,接触到的世界越来越大,我发现了许多事情,然后开始慢慢地与从前隔裂。涂鸦似的画不再画了,嘲哳的歌不要唱了,虚妄的电视不应看了,复杂的手工学不会了。我忽然察觉,自己某种意义上的长大,就是抛弃曾经喜欢过的东西,而不接受的东西还是没有学会容纳。
这是一条一去不回的路途,无论是人生还是爱好。时间抛在身后,然后时间消融,喜欢的东西抛在身后,然后永远不会喜欢了。
那么,我喜欢过的人呢?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喜欢教我课的语文老师,开学的第一篇课文是《在山的那边》。在他的教导里,使我印象深刻的还有,《匆匆》、《春》和《紫藤萝瀑布》,我记住了芦苇荡和英子爸爸的花儿;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喜欢转到我们班上的数学老师,她脾气火爆但极其认真负责,是她扭转了我一塌糊涂的数学;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我喜欢从初一开始教导我们但那时转到其它班级的英语老师,她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取下眼镜后是变形得极为夸张的面孔,连眼睛都看不见。
高中一年级,我喜欢我们的英语老师和语文老师,她们都是那么和蔼可亲。学《荷塘月色》的时候,语文老师背着小蜜蜂,拿出她从前在清华大学游玩时拍的照片给我们看,那时候的她还没有现在这么瘦,英语老师在闲谈时告诉我们她的儿子考取了北京邮电大学,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曾经读过的文章里使道路遍生花束的邮差;高中二年级,我们换班了,我没有喜欢的老师;高中三年级,我还是没有喜欢的老师,只是快毕业了的时候,我们的英语老师怀孕了,但她还是臃肿着身子来教室监督我们的晚间训练,训练完后广播里的英文歌曲是高三那年为数不多的明光。
大学,一切散淡自由,只记住我的论文导师和笑意盈盈的班主任。
记忆里,所有留存在我脑海中的老师,似乎都变成了一个影子。
语文老师会和英语老师一起间隔着监督我们晨读,无论是露水旁花开缭绕的初春,还是初阳里蝉声了了的盛夏,抑或是窗外落叶纷纷的深秋,还是朦胧雾气里冰凉的寒冬。从古诗词到英语文章,从少年到毕业。
初中毕业那年,校园里繁茂的法国梧桐被悉数剃掉了绿绿的脑袋。我也再没有去看望过他们一次。
高中毕业那年,校园里蓊郁的文竹香樟还是在地砖两侧那么欣荣。我也再没有去看望过他们一次。
大学毕业那年,校园里青碧的银杏在络绎不绝的留影人群里静默。我也再没有去看望过他们一次。
我的同学我的朋友,在我的记忆里,都不曾分离。
不过世事阒然,这不过是一厢情愿,历经风霜后,谁都不会再是相识时的那个少年。
高三那年,我趁着五一过后的某个周末,去看了《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然后将王菲的《致青春》下载进伴我入眠的MP3。那之后的一百多个夜里,林夕最后那段简短的歌词烙印到了我的人生:
疯了 累了 痛了,人间喜剧。
笑了 叫了 走了,青春离奇。
我的人生,过了这么多,可我还觉得似乎没有开始。像一个点,本应放射成线,然后再选择一往无前还是斜路弯曲,但我却无知觉地,将他裹挟缠绕成了一个更大的点,用这混沌的小半生里学到的东西,将他揉造成一个实心的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