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是高三毕业那年看的,传统民乐在外来文化的冲击下主角衰退,老艺人穷尽一生传承下来的技艺,在新时代,新文化,新潮流的冲击下快要凋零。只有寥寥无几的徒弟在坚守。小地方,大家都迫于生活,另寻他路。
只有一曲百鸟朝凤,一曲绝响。
因为兄弟的奶奶去世了,几个许久不见的老同学在他一句话的号召下又聚在了一起。酒过三巡,已是深夜。
乡下的葬礼却没因为夜深而结束,真正的仪式才开始。我们的民族在有人去世的时候是要唱歌跳舞的,晚上,鼓声响起,人们开始歌唱,人们开始随着节拍起舞。唱着我们的民歌,跳着我们的舞步。
小时候其实是不太能接受这些民族特色的。少数名族其实大都已经汉化了。儿时除了吃的饭菜有些许特色外,其他其实与汉族无异。如果非要有些什么特色的话,估计就是这些人们口口相传的歌舞了,然而这些也只仅限于很少一部分人懂得。放眼望去,镇子上能看出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近年来人们为了拉动经济,修建的“文化古迹”了。
突然想起来,每次出去充当其他城市的观光客的时候,所谓的景色圣地也不过是些新修建的仿古建筑罢了,本地人往往都对旅行指南上推荐的地方不太感冒。真正地道的东西,往往大隐隐于世。乡下,人们早早的关了店门,大半个镇子的人在劳累之后,都聚集于此,仿若默契的赴一个约。炎炎夏日,水边小镇被夜色的大幕笼罩,星光躲在云层,只有此处,远远就看见灯火如炬,明亮的黄色在白色的辐条上跳跃。
我全凭兄弟一句话赶回来,并不会久留,准备次日清晨就走,所以拒绝了守夜的提议。眼看着快要午夜,于是准备离开。从里屋里出来,刚好就看见道场上,正在起舞。
灵堂门口摆了一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大鼓,大约是一个伯伯辈的人正随着拍子打鼓。七八个人面对而站,跟着鼓声,唱着我听不大清楚的歌,并随着歌声相对而跳,他们后面还摆了张大木桌,摆满了唢呐,锣等乐器。几个平时在家劳作的人此时都拿着年老的乐器,他们的手老茧重生,脸上沟壑纵横。跳舞的人也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穿着平时再普通不过的短袖或T恤,时而摇摆,时而蹲下,时而变换位置,无论男女,尽管岁月爬满整个脸庞,都是高兴的开怀。时间已是凌晨,不消说我平时经常熬夜都已经困意缠身,这些平时早早就休息的人此刻却毫无倦意。
我忽然想起了外公。其实对他我是陌生的,因为我是奶奶带大的,所以对外公外婆甚是生疏。记忆里,外婆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妇,目光短浅,眼里只有她养的牲口,种的庄稼。外公一把年纪,其实并无什么工作而言,却总不在家,老说自己有要紧事,比谁都忙。他最喜在有人家婚丧嫁娶时,跳上一整夜,好不快活。依稀记得,小时候在山上外婆家避暑,睡前外婆都会给外公留着门,门是那种用木栓的木头门。第二天吃饭,外公总要眉飞色舞的讲自己昨夜跳的有多好,整场他自己是多么的不可或缺。这时候外婆总是怒嗔:“就你是能人!”妈妈和小姨也总是叫外公早回家,不要再跳,毕竟一把年纪,怕身体吃不消。外公却总是拍拍胸脯说:“我身体硬朗的很!不用你们操心。”做女儿的也只是觉得外公顽固不堪。我当时并无足够独立的意识,于是受了他们的影响,也觉得外公实在是冥顽不化。
而今想来,似是全都理解了外公。他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一双手粗粝不堪,皮肤黝黑,仿佛罗中立《父亲》的原型。他性情刚烈,甚至蛮不讲理。他不懂怎么用手机,一个我们家用剩下的手机里只有他叫小辈专门给他下载的我们民族的民歌。落日黄昏之下,只看见道场上他搬了把椅子,拿着手机,开到最大声,然后咿咿呀呀的跟着唱起来,高兴处还手舞足蹈。我那时却只觉得声音开那么大甚是聒噪,不如我的流行音乐好听,然后冲外公怒目圆睁,吞吐舌头,捂着耳朵躲进里屋看动画片。
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百鸟朝凤》。老的技艺,传承,在新时代,新的事物,浪潮的冲击下,逐渐衰弱。大家不再,也不能靠着这古老的技艺过活。新的一辈也逐渐不愿意去学习传承。最后还会的不过是这几个人。电影是导演的遗作,因为是文艺片,一度没有排片。片中,只有生前德高望重的人,死后才能吹奏“百鸟朝凤”。
我看到有年纪稍小一点的人也加入了跳舞的行列。之所以在有人逝去之时歌唱,舞蹈。是因为老人的逝去并非伤心之事,生离死别不一定只能是伤痛。操劳一生,安享晚年,生老病死,自然更替,是福非祸。
只看见灯光愈加明亮的跳跃,人们在光亮中央舞蹈。好似“百鸟朝凤”。
2017.8.5 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