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梅花岭上忠骨香
又是清明时节,细雨纷纷,扬州市虽然地处江南可是初春的寒意仍是挥之不去,城北梅花岭上前些日子争芳斗艳的梅花早已凋零,只剩下一些残败的花瓣挂在枝头任细雨轻打,络绎不绝的赏梅人早已散去,使得梅花岭显得格外的荒凉。
“全教授,这梅花都没了,我们还来梅花岭做啥?”不远处传来说话声,一老一少打着雨伞缓缓的向岭上走来,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叫楚天远,是市历史研究院新来的研究员。
“梅花虽然没了,但是傲骨忠魂还在梅花岭长存……”年老的钟教授有些气喘的回答,蜿蜒的台阶有些让他吃不消。
老人算是市历史研究院的老前辈,每年都会来梅花岭祭拜一下埋葬在这里的忠义先烈。但是由于年龄渐长身体不便,这一次院里就让楚天远陪同前往。
“忠魂?全教授说的是葬在梅花岭的史可法吧!全老来这里是凭吊史公的?”出门前老人家并未向年轻人说明来意,小楚还以为此次出来只是单纯的踏青。
老人来到史公祠前稍微的歇息了片刻,走到靠近扬州城方向的角落停下,凝望着烟雨中的扬州城仿佛看到了百十年前那场血腥的屠杀,长叹了一口气:“史公固然值得凭吊,但是扬州十日惨死的八十万汉人更应该得到缅怀,可惜很多人都把往事遗忘了……”
“唔……我个人认为,死了八十万人不可信,这比南京大屠杀还翻了近两倍,太夸张了!”楚天远读了不少明末史料,总觉得《扬州十日记》有夸大嫌疑。
对于这样的怀疑全老已经听了许多,他总是一笑了之。毕竟年轻人有些怀疑精神甚是正常,特别是研究历史的总喜欢较个真。摇头一笑,没有出言反驳。
将包中的酒打开,郑重地洒在地上,站起身高声颂道:“骑鹤楼头难忘十日, 梅花岭畔共仰千秋!”声音激昂响亮,直冲云霄。梅花岭上的鸟雀因为这一声喊,振翅纷飞。
楚天远总感觉全老过于顽固,几十年如一日的来凭吊缅怀一件历史上也许没有的事,实在有些迂腐。心里想着跟这位老前辈争论一番,又怕这样显得太无礼,如果是同龄人他早就毫不退让了,这个时候也只能选择沉默。
“年青人有怀疑精神是很可贵的,特别是研究历史的人,正是靠着这种精神我们才发现了一个又一个被史书掩盖的真相,希望你能用这种精神找出实际的例证,而不是武断的猜测。”全老看出了楚天远内心想法,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证据?几百年的沧桑掩埋,怎么可能找到证据!若是小说中常写的穿越是真的该多好,,那样我现在就穿越回去证明事情的真假!八十万?这根本就不现实,想到这而楚天远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雨下得有些紧了,全老来到史可法的衣冠冢前,洒下瓶中的残酒,一言不发的走下梅花岭。楚天远跟在后面不停的嘀咕,一是觉得扬州十日屠民八十万经不起推敲,二是认为史可法作为民族英雄用残酒祭奠有些不太妥当。
清风拂过,梅花岭残余的淡淡花香,在雨水的滋润下,若有若无的飘进鼻孔,淡雅清澈让人心绪惆怅。
清明这几天是假期,全教授离开梅花岭却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回到历史研究院继续工作,楚天远可没这么好的兴致,昨晚和朋友鬼混到半夜,此刻早就哈欠连天,把全教授送到研究院后,忙不迭地跑回家去,匆匆的煮了包面,吃完就躺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二】尸山白骨满疆场
“鞑子攻上来啦……”呼喊声伴随着轰鸣的炮响,不断充斥着楚天远的耳朵,震的脑袋嗡嗡作响。
电视应该已经已经关了吧?怎么还会有这么大声音?迷迷糊糊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但是看到眼前的一切,顿时惊得楚天远张大了嘴巴。
睡前明明是躺在那间简陋公寓的床上,而现在却莫名其妙躺在了古老的城墙上,城墙上不少带着范阳帽,穿着鸳鸯袄的官兵乱糟糟的四处奔散,这是怎么了?难道在做梦?想罢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刮子,竟然感到火辣辣的疼,疼痛很真切显然不是梦中!
“狗蛋子,你发什么癫,还不赶快起来!”一名穿着破旧棉甲的把总,边说边用脚狠狠踢了他一下。
“你叫我什么?狗蛋?我不是狗蛋!”楚天远感觉眼前的事情有些莫名其妙,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把总狠狠敲了一下楚天远的脑袋大声骂道:“你小子莫不是刚才被大炮震傻了,你王狗蛋是我手下的亲兵怎么忘了?这扬州南门是守不住了,还不赶快随我撤退!”话音刚落身边又是一声炮响,一枚炮弹击中了旁边的城垛,迸溅出来的石头碎片划过楚天远的胳膊,血顿时流了出来。
真实的鲜血和烽烟四起的战争场面,让楚天远脑海中顿时闪现出“穿越”两个字,我里个擦,睡个觉就奇葩地穿越了不说,竟然还穿越到明末的扬州战场,成了一个名字没品的小兵!
此时号角不断,喊杀声震天,不少梳着金钱鼠尾的鞑子兵已经爬上城头蜂拥而来,大明的军队早已无心抵抗纷纷败退,宽阔的城墙上顿时被溃逃的人流挤满,楚天远夹杂在人群之中缓缓前行。突然前边的一名伤兵被人绊倒,旁边的人跟着倒了一大片,楚天远也被后面的人压倒一时动弹不得,而身后涌上来的清兵怪叫着挥舞手里的刀剑疯狂地逼了上来。
“啊……”一声惨叫,身后不远处的一名溃军被清兵砍掉了脑袋,鲜血溅了一脸,带着身体余温的血液让他体会到死亡已经近在咫尺,望着那滴血的刀越发的靠近,身体拼命挣扎想要站起来。
“嗖”一支箭响,逼近楚天远的那个脸上带着狞笑的鞑子被射中了咽喉,带领着几名弓箭手的把总拉起惊慌未定的楚天远匆忙向城下奔去。
城墙中段被清兵的红衣大炮击毁,被逼到边缘的明军望着毁坏的生路一脸绝望,想要停步,却被后面的人群簇拥着向前,十几个人惨叫着从十米高的地方摔了下去,然后被城下蜂拥而至的骑兵踩成了肉泥。
“奶奶的老子跟你们拼了!”把总目睹前方退路已断,撤走无望,只得抽出腰刀挥舞着向清兵冲去,与其被鞑子像狗一样的宰杀,不如拼命一搏,纵然死去也不负马革裹尸的初衷!
“拼了!”明军将士本就抱定决死之心,只是城破之时有不少将领投降,导致军心大乱战意全无,此刻见把总挑头反抗,无不抽剑挥刀跟上。楚天远见此情形,心中的热血也被点燃,全然不顾手无缚鸡之力从地上捡起一把刀跟随着众人扑了上去。
“狗蛋子你个怂货,先前你见到鞑子的刀就吓得两腿发软直尿裤子,没想到关键时刻还算条汉子。”把总对楚天远笑骂了一句,虽然这个李狗蛋和先前一样武艺不精,但可喜的是多了一份勇气。
作为新社会的青年楚天远从小爹妈娇生惯养,玩乐的精神有,优良的体质却无,唯一和武艺沾点边的就是大学时学的太极操,可是这玩意表演还凑合战场杀人就免了,第一次握刀杀敌全凭的一腔热血,期间好几次险被清兵的刀砍中,幸亏有把总帮忙才不至于客死明朝。
脑子里装满了明末史料,此时根本却毫无用处。眼瞅着冲上城墙的鞑子越来越多,明军最后的勇气也慢慢消失,抵抗越发无力。心急如火的楚天远突然发现城垛边上有块木板一头搭在城墙上,一头搭在城内的民居屋顶。由于城墙上过于狭窄,炮具无法放置,所以才弄了这木板用来安放火炮,
“把总大人,这边走!”楚天远招呼了一声杀成血人的把总赶快撤退,剩下的人突然见到有了出路,顿时乱作一团慌忙向木板奔去。楚天远方脚受了伤,没有别人跑的快,还未走几步就被几名冲上来的鞑子团团围住。看着身边根本没人帮自己,楚天远心里一惊。
“狗蛋子,我来对付这些鞑子,你快走!”早已登上木板的把总此刻又折了回来,见把总为救自己放弃了逃命的机会,楚天远心中不由得一阵感动,觉得此刻若逃走太丢份了,并肩作战才不愧为一条汉子,想罢挥动着刀摆了个迎战的造型。
“赶快滚,就你那两下子只会碍我的事!”把总见楚天远没有离开,怒吼了一声,楚天远见把总的样子好像要吃人,感激地点了一下头,慌忙收起腰刀向木板撤去,几名鞑子追兵被把总拼命拦下。
楚天远跟着溃兵跳上木板,向对面民屋的房顶匍匐攀援,木板并不是太坚固,加上众人逃命心切你推我挤,木板摇摇晃晃在十米高的空中就像荡秋千,虽然惊险但总比在城墙上送命强。
逃到民居上的明军纷纷攀屋而下,惊惶失措地寻觅逃生之地,楚天远望着仍在城墙上厮杀的把总大声呼喊让他赶快撤离,此时城墙南边又奔过来一群溃败的明军,总算帮把总解决了那几名清兵,可是他们身后却是密密麻麻蜂拥而来的八旗兵。
木板承载着更多逃命的明军摇晃的更厉害,甚至可以听得见木板吱嘎的裂纹声,此刻把总和几名明军低级军官在殿后,八旗兵黑压压地逼近,楚天远心中祈求这些明军赶快逃过来。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木板刹那间断做两截,上面的明军还不及反应就如落叶般坠落在地,脑浆迸裂,溅的遍地都是。看的楚天远胆颤心惊不忍直视。
“把总……”楚天远望着城墙上已经渐渐不支的把总,竟不知道要说什么,生路已经彻底断绝,生路是彻底没了,楚天远觉得这样亲眼望着把总慢慢死去好生残忍。
“狗蛋子,你那憨货还傻站在那干嘛,还不赶快逃走!”把总的声音已经没有先前那般响亮,他已经受了几处重伤,身旁的明军都已死伤殆尽,八旗兵将他团团围住。右手被清兵砍断,只剩外面的一层皮连着胳膊,左手提着刀艰难的砍向身边的敌人,脚步踉跄,鞑子轻松地闪开。
“杀!”一名清兵佐领挥了挥手,一群八旗兵一拥而上。
把总回头望了楚天远一眼,用尽声音喊道:“狗蛋子,帮我照顾好二丫,一定要让她好好活着!”说完蔑视着八旗兵,挥刀冲了过去。
把总在八旗兵的刀枪中轰然倒下,鞑子们砍下把总的头颅和四肢对着楚天远挥舞着,嘲笑着。愤怒的楚天远握紧双手,咬牙作响,却无能为力。自己莫名奇妙来到这里,是把总屡次救了自己的命,可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二丫?楚天远心中喃喃道,或许是把总大人的妻子吧?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带她逃出去,也算报答把总的恩情。此刻城中已经大乱许多百姓披发跣足四处奔逃,大股清兵已经入城,楚天远慌忙从屋顶爬下去,随着人流向城北逃去,
还未跑远,南面传来急促马蹄声,楚天远回头望去,见几十号八旗骑兵横冲直撞的冲过来,街上慌乱的人群纷纷被撞飞,那些试图逃跑得人被八旗兵纵马追上割下头颅,剩下的百姓惊惧地蜷缩在路边跪下谁也不敢再乱动。
“啪”一个石块从街边飞出击中了一名清兵佐领的额头,佐领摸着头上流出的血愤怒挥了挥手,让属下从人群中揪出了投掷石块的人。众人望去见投掷石块的只是个黄发垂髫的孩童,孩子的父母哀求着八旗兵放过孩子,却被可恨的鞑子用刀柄击昏在地,提着孩子的衣领扔到佐领的马前。
“坏人,你们这些坏人!”孩子从地上爬起来,并没有哭,反而指责起佐领来,稚嫩的声音充满着正气,让跪在地上的百姓很是汗颜。
“小崽子该杀!”佐领显然是被激怒了,唰的抽出腰间的马刀准备砍向孩子。
楚天远哪里看的下去这样的场面,情急之下大喊道:“看,豫亲王来了!”豫亲王多铎是此次清兵的主帅,这些八旗骑兵听得喊声,都回头张望。
趁此时机楚天远慌忙的跑上前想抢走孩子。 但是拽着孩子没走两步,就被反应过来的佐领拦下:“你这些汉狗好生可恶,竟然用豫亲王来骗我,我要把你们的头颅都割下换取赏钱!”多铎对扬州这几日的抵抗深恶痛绝,所以下令城破之日每割掉一个汉人头颅可以领取一两纹银。
几声哀嚎过后,地上已经多了几具无头尸首,让楚天远痛心的是那个孩子,被佐领活生生砍下脑袋,从颈部动脉中喷出的的血液像喷泉溅满了全身,被砍下的脑袋像球一样被佐领踩在脚下,天真的眼睛里带着愤恨。第一次这么直面死亡,是残忍的更是残酷的。愤怒的佐领已经握着滴血的马刀冲他而来。
就要死在这了?人都恐惧死亡但是当死亡真正的临近,倒有些坦然了。既然要死了那就死的像个爷儿们,就和城墙之上的把总一样挺直脊梁!楚天远挣扎着站了起来,向佐领唾了一口道:“来吧死鞑子,给大爷个痛快!”
楚天远望着佐领挥起的刀缓缓闭上了眼睛,这时却听的一阵喊杀声传来,急忙睁眼一看只见街边的的几条巷子里冲出五十多个身穿大明军服的官兵,个个提着刀气势汹汹的朝八旗骑兵杀来,佐领慌忙率领下属抵挡,顿时人群大乱百姓趁机逃离,楚天远也跟着人群准备离开。
“身为大明将士当以死报国,临阵脱逃者斩!”一名络腮胡须,穿着山文字甲的明军副将看到想要离去的楚天远,厉声呵斥,随后朝楚天远掷来一把朴刀,“速上前杀敌!”
楚天远没有一丝武艺,本来离开是为了不添乱,但是却被副将当成逃兵,无奈之下只能接过刀跟在众人后面瞎比划。
八旗骑兵善于战场奔袭战斗力极强,但是此刻在街道上根本施展不开,只能下马和明军步战,力量大为削弱。加上受到百姓的侵扰,片刻功夫明军已经把这队八旗骑兵斩杀殆尽,周围的百姓见此情形一阵欢呼,但是他们知道仅靠这一小队官兵根本无法挽回扬州城陷落的事实,所以短暂的停留后又匆匆的朝着北门逃去。
“你可是从南门而来?”副将收起刀走到楚天远面前问道。
楚天远点了点头,然后想起惨死在南门的把总心里很激动:“南门沦陷了,很多人都死了!”
“国难当头,为国捐躯才是本色男儿该做的事情,南北门战死的将士都是好样的!”副将说完拍拍楚天远的肩膀,对着剩余的明军喊道,“速随我奔赴北门,那是扬州百姓逃离的唯一通道了,万不可再失!”
楚天远知道鞑子已经攻陷了大半个扬州城,此刻城中到处都是危险跟着这支明军去城北说不定还能趁机逃出活命,但是百总临死前交待让他照顾好二丫,自己怎可负了百总临终之托。于是准备离去。
“你要当逃兵?”副将望着欲走的楚天远很是不解,他不相信这个敢于在八旗兵刀下救人的汉子是懦夫。
“属下受人之托,等到办完此事一定和将军慷慨卫国!”楚天远的理由不是逃避,此刻他真想找到二丫后随这些大明热血男儿共同奋战!
“好,我乙邦才等着你!”副将报上姓名,率领部下匆匆而去,留下楚天远怔在那里,他知道据史载这名叫乙邦才的将军将要死在北门。
楚天远不知道二丫在何处,也不识得二丫样貌,只能在逃难的人群中见到女人就问“你是二丫吗?”可是慌忙逃命的人群根本没人理睬他,眼看天色渐黑,四处火光和喊杀声一片,楚天远只能爬到一家民房上躲了起来想明日在做打算。
“咕咕咕……”楚天远的肚子叫了起来,毕竟将近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哪能不饿,民房对面就是一座酒楼,白天人们惊慌逃跑时打落的饭菜还在地上,楚天远望着那些掉落在地的山珍海味馋得更厉害了,可是街上面不时的有提着刀的清兵经过,下去肯定是凶多吉少。
“小兄弟可是饿了?”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楚天远心里一惊扭头望去,依稀见不远处有名男子和自己一样伏在房顶,想来也是躲难的百姓。
“给,这个拿去吃!”男子慢慢爬到楚天远身边拿出一块饼递了过来,楚天远饿极了慌忙接过几口就给吞完了,然后抹了抹嘴这才端详起眼前的中年男子,只见他穿着青色的圆领大袖衫,带着黑色网巾,这是明代儒士常见的打扮。
“谢谢先生,不知先生大名?”楚天远从史料中得知明末扬州有许多知名的儒士,说不定眼前这位就是某个历史知名人物。
“不敢妄称先生,在下王秀楚是史公的幕僚!”王秀楚说完轻叹了一口气道,“哎,平日空谈报国,如今国难当头我却无缚鸡之力,恨不能追随史公挥刀杀敌!”
“王秀楚!”楚天远听到这个名字差点没大声的喊出来,这家伙不就是《扬州十日记》作者么,看样子不像是写伪书的骗子,难道自己真的错了?楚天远想起今日的种种惨状,心中不由觉得全教授是对的,扬州的血腥屠杀或许真的存在,若是如此那么更血腥的情况应该还在后面。
“小兄弟认识我?”王秀楚见到楚天远的表情感觉十分古怪。
“认识!以后许多汉人都会认识你,更知道你写的那本关于扬州屠杀的书!”楚天远说完有种泄露天机的感觉,赶紧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言。
“我写的书?”王秀楚感到不可思议,他确实有把扬州见闻写成书的打算,可这还只是心中的一个念头而已,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如何得知的。正欲问却听得一旁传来呼救声,两人望去见是一名百姓被清兵持刀追上了房顶,若是再向前那么楚天远二人势必会被发现。
“往这边走!”楚天远见清兵追着那人迫近,急忙站了出来往领着那名百姓跳下房顶朝一条巷道跑去,楚天远可不想王秀楚死在这,若如此扬州的惨剧就真的要湮灭于历史的尘埃之中,很难公布于世了,我们的民族太容易忘却苦难太容易原谅别人,扬州十日是一个民族的灾难和耻辱不容忘记。
跟着楚天远的百姓最终被清兵追上来砍翻,而这条巷道也已经到了尽头,别无退路,为了保全王秀楚牺牲这名百姓和自己值吗?楚天远不知道,但是他明白人的生命从来就是不公平的,面临危机总要有些鸿毛般重的生命去挽救重于泰山的生命,而不幸的是他和那名百姓都是鸿毛。
清兵先把那名百姓的头颅割下放在一边,这是他们领赏的凭证,然后提着刀像看着待宰的猎物一样逼近楚天远。
楚天远瞧了瞧四周除了一些的尸体外根本没有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望着清兵渐渐走近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就在清兵挥刀欲砍的刹那,楚天远突然看见清兵背后的尸体中缓缓站起一个人,用一根绳子死死的勒住清兵的脖子,清兵毫无防备慌忙的丢下刀极力挣扎起来,见清兵将要挣脱,楚天远立即拾起地上的刀用力刺进清兵的胸膛。
“你们这些该死的鞑子,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这人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楚天远借着月光端详了一下,发现这名男子正是白天惨死孩子的父亲。此刻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想来应该是清兵巡逻的队伍。
楚天远准备叫上男子离开,男子却盯着楚天远手中的刀说道:“刀给我。”
虽然不知道男子要刀做什么,但是想来他应该没有恶意,于是楚天远把刀递给了男子,男子接过刀大吼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朝着脚步声的方向奔去,仇恨已经激发了他的血性,虽然是家仇但是这和国仇面对的敌人却是相同的。
男子以必死之心杀敌的勇气感染了楚天远,若不是把总交待让他照顾二丫,说不定此刻他也会跟着男子杀去,或许是逞匹夫之勇但也比苟活乱世要强,太多的鲜血已经让楚天远看透了一切,历史总是承载着太多的必然,那些以为穿越就能改变历史的人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在血腥的扬州城别说改变一切,能坦然的面对死亡就已经十分困难。
为了躲避满人的搜查楚天远扒下了清兵的衣物穿在自己身上,至于发型,熟悉史料的他知道清兵围攻扬州之时有数万明军投降,这些明军都还未及剃发,所以这并不会引起清兵的怀疑。他走上大街想找寻二丫踪迹。
一路上发现街上满地都是被弃的婴儿,或遭马蹄践踏,或被人足所踩,肝脑涂地,泣声盈野。路过一沟一池,只见里面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流入水中,化为五颜六色,池塘都被尸体填满。楚天远看得呆了,他发觉自己质疑全教授,质疑扬州十日是多么可笑,他不忍心再看。
满街的尸体和血腥气息让楚天远有些反胃和目眩,他匆匆来到城里偏僻处的一座寺庙停下休息,想等到天亮再去寻找二丫头,此刻城内到处火光冲天,厮杀和哭喊声不断。抬头望去,庙内的大佛微翘的嘴角放佛在嘲笑世人的无知和罪恶。困及的楚天远在树上老鸹的叫声中慢慢入睡,梦中的他的发现穿越是假的,扬州十日也是假的,把总没有死,孩子没有死,许许多多的人都没有死……
【三】万死孤城未肯降
“快走,我们将爷还等着享用呢。”寺庙外传来呵斥声,楚天远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急忙来到寺庙门口从门缝向外瞧去,只见十几个八旗兵在驱赶一群汉人女子,女子们被用长绳索系在脖子上,绳索拖挂,累累如贯珠,由于小脚难行,不断跌倒,遍身泥土,一步一蹶。
待到女子们走近,楚天远突然眼前一亮,他发现一名穿紫绿月华裙的少女,腰间系着一个香囊竟然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这女子是谁?看样子这两个香囊应该是一对,这个女子肯定和狗蛋有关系,楚天远想到自己现在就是狗蛋,于是打定主意要救下这名女子。
“各位将爷,这是要去哪?”楚天远推开庙门上前屈膝打千行礼后,恭敬地问道。
“这是给我们图赖将军选的妞。”说话的清兵虽然留着辫子,但是汉语极为流畅且夹杂着辽东口音,应该是在关外就已投降满清的汉人,他口中的图赖是此次围攻扬州的主帅之一。清兵说完仔细瞧了眼楚天远见他头发未剃,于是呵斥道,“你这新降的汉狗,不好生在城内巡捕可疑之人,在此破庙做甚勾当!”
楚天远对这种做了汉奸就忘记祖宗的人很是痛恨,但是表面不好发作,只能恭敬的说道:“我奉了阿山将军的命令,也是寻些汉人女子伺候他!”阿山和图赖同为清军主帅,且官职还在图赖职上,楚天远凭着对历史的精熟,把这些借口信手拈来。
“哟,原来你是阿山将爷的的属下,失礼了,这些小妞你看上哪个尽管给阿山将爷送去!”清兵听到阿山的名号立即翻身下马,像楚天远行礼。
楚天远假意感谢,然后走到带香囊的女子身边停下,这名女子抬头望见楚天远的片刻眼睛中闪过一丝惊喜正待开口,楚天远慌忙使了个眼色让她住嘴。然后回身对清兵说道:“就要这个!”
清兵很是痛快,立即取了女子的绳索交道楚天远手上,见此计可行,楚天远萌发要把这些女子都救下的打算,于是想问清兵多要几名女子,却被清兵委婉的拒绝了,他们说图赖吩咐要一百名女子,不能再分给别人。说完像驱赶牛羊一样,驱使着众多女子向城外走去。
“狗蛋哥,你为什么要当汉奸!太让二丫失望了!”女子果然是二丫,此刻恨恨瞪着楚天远。
楚天远领着二丫头走近庙内,换上自己的破旧军服,然后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二丫头听完后愣了片刻喃喃道:“我哥死了?”然后瘫坐在地上不停地抽泣起来。
哥?难道不是把总的妻子?等到二丫情绪平稳一些,楚天远才问出了真像,原来这把总叫薛庭龙是薛二丫的哥哥,而狗蛋是薛二丫的未婚夫!
“跟我走,我要把你平安送出城去!”楚天远虽然对眼前的女子并无感情,但是受薛把总之托,他必须保证薛二丫的安全。
“不,我要留在扬州杀光这些鞑子,为我哥报仇!”薛二丫头的言语中流露出和她哥哥一样的倔强和豪情。
“那就随我去北城,乙邦才将军尚在那里抵御清兵!”楚天远听得出薛二丫头言语中的坚定,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劝说她离开,但是城中此刻均是烧杀劫掠的清兵,眼下之计只能先去尚有明军镇守的北城。
二人来到北城时,双方激战正酣,由于其他城门失守北门这里腹背受敌,防守很是艰难,城门之上早已被清兵占领,乙邦才率领残余的百十号人退入北门旁的骑鹤楼前仍在抵抗。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曾经见证扬州无限繁华的骑鹤楼,早已经被炮火摧残下无比颓败,明军的尸体遍布楼前的青石板砖上。这薛二丫不愧为薛把总的妹妹,巾帼不让须眉,拾起一把刀就冲入阵中,楚天远哪敢落后也跟了过去。
“小兄弟你果然是重诺言的汉子,如初生死关头还敢来赴约!”乙邦才已经伤痕累累,依然挥刀奋战,他看到了前来的楚天远顿生钦佩之情。突然他发现了阵中厮杀的薛二丫,不禁叹道:“女子尚能杀敌报国,我等男儿怎可落后!”
“杀,杀,杀!”不足百余人的明军在乙邦才的激励下发出愤怒的吼声,个个如猛虎般扑向清兵。战胜清兵早已不是他们的目的,如今只是抱定必死之心,与扬州城共存亡罢了。可是多日苦战,体力早已不支,清兵越聚集越多,逐渐把明军包围起来。
“二丫,我对不住你大哥,我救不了你!”无论是眼前的局势还是历史的记载,楚天远都知道这一战已经是好无生还的可能。本来还寄希望从北城带薛二丫逃脱,现在看来历史注定是宿命是无法改变的。
“救我?城破了,家没了,救的我一人又有何用!”薛二丫望着满地的尸体,发觉自己熟悉的扬州早成了地狱,就算逃出去又能到哪里去,国将不在,人怎可得全!
“大丈夫报国就在今日,死守最后寸土无愧于扬州父老!”乙邦才说完瞧了楚天远一眼问道,“兄弟,死,你怕不怕?”
“怕就不来了!”楚天远这句话说的发虚,死谁人不怕,但是有尊严地死去,总比当汉奸苟延残喘的强,看看那些投降满清的汉将那个不被唾骂,就是他们的主子大清皇帝最后也无情地把他们列在《贰臣传》中。
清兵再一次增加兵力逐渐逼近,仅剩十余人的明军阵脚依然不乱,如惊涛中的礁石一般,清兵虽然人数众多但早已经失去了肉搏的勇气,一名清军参领挥了挥手让弓箭手上前。
箭矢如雨般飞来,没有人躲避,明军依然挥着刀向前拼杀直到中箭倒下。箭矢射来的那刹那薛二丫抱住了楚天远为他挡了几箭,虽然明白这只是薛二丫对狗蛋的爱而已,但是那份温暖还是让楚天远很感动。望了眼已经倒地的薛二丫,楚天远流着泪握紧腰刀杀了过去,他知道无论自己是否属于这个朝代,抵御外敌慷慨赴死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未走几步,乱箭飞来刺中胸膛,楚天远没有感到疼痛,反而有种解脱感,倒地的刹那楚天远眼中闪现出扬州此后数百年的沧桑,天平天国三入扬州,扬州定字营起义,日军入侵,扬州解放,最后画面定格在开满梅花的梅花岭……
【四】后记
“天远你醒醒!”楚天远在父母的呼喊声中渐渐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上,准备起身却感到头痛欲裂。
“你先歇会儿,医生说你煤气中毒,要不是邻居闻到异味救了你,你早就……”母亲边说边抹泪,楚天远这才想起那天自己睡前煮了包泡面,忘记了关煤气灶阀门。
两天后楚天远拎着酒独身一人来到梅花岭,他没有进史公祠,只是在全教授祭奠死难百姓的地方停下,那仍有余味的梅花香气带着点点腥湿的气息,仿佛那数百年前流出来的血仍未散去。
把整瓶酒缓缓洒落在地,望着扬州古城墙的断壁残垣喃喃道:“薛大哥,乙将军,二丫,你们在哪?我回来了,你们是否也一样回到了现在,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