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旎正快速的拨着算盘,脑子里细细琢磨着她这些天坑来了哪些好宝贝,一共赚了多少钱,阿,不对,她这只是生意人的精明,仅仅是将原本七成的话只道了三分清楚罢了。
不这样算计,她哪里来的钱,哪里能开的了这意玓城最大的当铺。
自从她十三岁那年老爷子不管不顾一蹬腿就走了人,她就靠着与生俱来的商业天赋,在这意玓城里摸爬滚打,终于有了现在的名堂。
她迎来送往至今,什么人没见过,口口声声说爱说无奈说没办法把妻子的嫁妆当了的深情男子转眼进了对面赌坊的门,为了孩子前途省吃俭用连自己娘的遗物都舍弃的母亲被孩子打骂,为了丈夫当了宝剑的侠女却在目睹丈夫进斜对面的怡红楼后亲手分尸了对方,这些子事太多了,当然也有好事不过真的是太少了些,做当铺的,什么宝物都能当,可这宝物宝物终究还是和真金白银挂上钩,碰上了真金白银,嘿,那什么事还不能变一变。
苏旎一开始接了当铺后毅然决然就来了最龙蛇混杂的三里街,也有好心的街坊们也劝她,说她一个孤女,就是再聪明,家中没有父兄到底还是薄弱了些,让她别和那些腌脏事扯上关系,白白辱了姑娘家清白的名声。
可她这样的人,要什么名声,不要说当铺本来就是与是非事分不开关系,不来这三里街,她哪里有大钱赚,就说父亲早早去世,过早就要自己出来闯荡,士农工商,最低贱的就是商人,更不要说她是个女商人,哪个身家清白的公子哥愿意娶她回家,真要来娶她也不过是冲着她手里的那份家产,这样的男子她要来做什么,何况她脑子聪明,手里有钱,就非得和男子在一起才叫幸福快乐,算了吧,她瞧着她的钱就觉得挺快活的,那些子小女儿的风月事,和她这样精于算计的生意人可是半点都搭不上关系。
她什么宝物都见人当过,可耳边的那句话却让她难得的有点讶异。
"我当我自己"
来人中气十足,走路却一点声响也无,若非是他出声,她怕是死在了他手里都不知晓。
苏旎早年势弱,受过几次绑架勒索钱财,她不仅请了好些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就连自己也练的一点功夫,省的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平白叫人绑了,只能任人宰割老实花钱消灾,以至事后每每想起都要痛惜她白白给人的银两。
据她看来,来人武功高强,若真是当他自己,想必是以武力作抵,或许她巧哄一番,能省下不少银两。
苏旎抬起头,笑眯眯的瞧着剑眉星目的少年,一点也没被他颜色所摄,搁苏旎这样铁公鸡,她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能被她坑的多,一种是被她坑的少的。
苏旎瞧着他这一张脸,脸上笑意越发真诚,很显然,这个愣头青的小子,是属于第一种人。
苏旎装作想起了什么,收起了笑意,有些为难的招呼来人"想必这位少侠,应是将自己的武艺作凭仗吧,苏某虽有意愿帮,可奈何最近店里出了些事,恐怕是无法达到少侠的要求了"
少年听到这话,倒是很吃惊,他想起他先前吃饭的那家馄饨摊的老板,知道他要来这苏家当铺对他说的话:
我瞧着小伙子似乎是初入江湖,我跟你说阿,你要去的这家当铺,当家的是苏家姑娘,你莫瞧着这姑娘年轻脾性好就以为她好相处,这姑娘实则厉害着呢,她虽不会害你倾家荡产,但却会在三言两语间就将你扒了层皮!
她的武功竟这样厉害,敢问她是出自哪位名师?
哎,你这小伙子,我是说…哎罢了,你只听老翁的一句劝,切记,要多留一个心眼。
要说,那老伯也不会随便诓骗他,可这眼前姑娘目光清澈,说话也颇为和气真诚,不像是会算计别人的生意人,想必,是那老伯与这姑娘有些误会吧。
他心里这样笃定,嘴巴自然而然就和盘托出了"我不要钱,我只要你提供住所和吃食,就保护你五年,这样也不行?"
她装作沉思,心里却乐开了花,嘴上却慢慢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倒是可以满足"没等少年应声,就直接往内事室,没过多久,袅袅娜娜的美人就掀帘而出,手里还拿着一张纸。
"为了我和少侠能更好的相处,我便拟定了这样一份合约,虽说我这弱女子并不敢也不愿让少侠吃亏,可到底为了保险,少侠还请细细的看看吧,若是有哪些不满,我也可以再酌情修改"
少年原本就不准备看,被她这样子说更不会去看了,就大笔一挥签上了名。
苏旎悄悄将合约锁起来,心中倒是定了不少,为了在意玓城站稳脚,她可没少给城主送东西,只要合约在手,这少年再是武功高强,怕都反悔不得。
心中有数,说话也就不会再步步玄机了,她收起了账本,就往外走,少年自然也跟上了,锁好了门,苏旎倒是转头同少年攀谈了起来。
"听少侠口音,不似本地人,阿,说起来,我倒是不知道少侠的名字呢,也很好奇少侠是哪里的人"
"我叫安景,是淮都人"
苏旎闻言,整个人震了下,谁不知道少年安景,师从念夷谷念夷老人,本是景宁山庄的少庄主,却在景宁山庄被灭满门时消失无踪,等他将武林盟主李文杀了再将当年景宁山庄灭门的真相公之于众时,大家才知道,这位安少公子去了哪里。
果然,安景接下来就说。
"我杀了我的仇人,但我师傅也死了,我不知道我以后要做些什么,正好听说你的当铺什么都可以典当,我便来了"
"安少侠的意思是,少侠只想找一些事情做吗"她挑了挑眉,这倒是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是,你不必叫我少侠,叫我安景就好,我没做什么好事,担不起这个名声"
"哦,安景,那我以后就叫你安景了"她从善如流,倒是没有多言。
他点了点头,也没再说话。
苏旎一回去就让管家给安景安排了住宿,也不像别的生意人忙到深夜,沐浴后就早早的睡了。
她倒不是生活作息规整,就只是舍不得钱,她若晚上点灯算账,你瞧着一天天不算个什么,可长此以往,也是个不小的费用,可她若是白天算账,借的是日光,花的是老天爷的"钱",与她己身却是一点也不亏,两相比较,当然知晓哪个比较划算了。
一夜无事。
就这样,苏旎和安景日日形影不离,时日久了,闲着无事的三里街的街坊们倒是传了一些闲话,一传十十传百,你想想,原本就三人成虎,更不要讲这三里街处处是藏龙卧虎的能人,其目光之敏锐,用词之犀利,见识之深广,更是叫人拍手叫绝,这么一群人凑在一起,那还能是是一番小打小闹嘛,那绝对是年度大戏的排场啊。
这不,苏旎不过是让安景揍了两个来闹事的人这样平常事,搁他们嘴里,立马就变了味。
卖茶叶蛋的李大娘压低了声音,对着卖纸伞的孙大嫂眨巴小眼睛,孙大嫂立刻从善如流目光炯炯的凑过来。
"哎,我说,孙娘子啊,你知道苏扒皮和她家小跟班的最新近况吗"
"哎,可别说了,李大嫂,最近天天日头烈的狠,我正发愁我的伞生意呢,哪里有工夫关注那档子事啊,有好些时候没消息不知道咋样了,你知道!那你可得和我说道说道"
孙大嫂的小崽子突然苦闹了起来,李大娘立刻捞了个茶叶蛋给止住,专心致志的同她讲闲话。
"听说苏旎以前好过的男人找上门了!"(其实就是觉得当初因为被美色所祸被苏旎坑了不少心里不得劲就想着回来找麻烦的)
"还有这档子事呢,我来这不久,倒是不知道这个苏姑娘还有这些个风流韵事呢"
"那当然了,她生的好看,性子又精明,家财又不少,你不知道,虽然咱们背地都要骂个扒皮,到真要想娶的人还是不少的"
"啧,怕是都奔着她的钱去吧"
"那当然了,不然纵然她生得美貌,若是没有钱财,哪个好男子愿意娶个厉害婆娘天天算计自己"
"别说,这苏姑娘还挺可怜的呢,呵呵"
"什么可怜啊,她就能跟钱过一辈子,一双眼就知道钱,她才不稀罕什么男人呢"
"心气倒是高,只是哎,李大嫂,你不是要说那小跟班的事吗"
"对对对,你瞧着我这猪脑子,果然人一老就要犯糊涂,对,对,我要同你讲这件事,不是说那野男人找上门来了吗,说是听说这件事才幡然醒悟自己是喜欢苏扒皮的,你想想,人家家里有钱,长得也不错,能看上她那不可是她的福分吗,结果呢,她二话不说就叫人打!"
李大娘又压低了声音,一双小眼睛骨碌碌的乱转个不停。
"听那朱大跟我讲的当时,这苏扒皮看着是命令那小跟班那小跟班才出手的,不过,我琢磨着,这小跟班应不只是这样,定当是见野男人找上她,她同别人有点瓜葛,心里有点不得劲,就对着这野男人下狠手,好让自己好受一点,倒是可怜这小伙子情恨深种,小伙子长得不错,脑筋确实是楞的,喜欢谁不好,非得喜欢个钱眼,可不是自找苦吃嘛"
李大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把孙大嫂说得一愣一愣的,刚准备唏嘘一番,就突然下起了雨,立马欢天喜地的去招呼生意,李大娘这边也有了客人立马也乐呵呵的招待,两人将刚才的闲话全然抛在了脑后,一点也不管这几句话对一个姑娘家的名声的有怎样恶劣的影响,她们就觉得她们不过是闲话几番,也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对别的姑娘是影响,不过对于苏旎这个钱眼儿就没大碍了。
可她们到底忘了,饶是苏旎再是厉害,终究是个没凭仗的姑娘家,对她也是
还真没什么影响。
苏旎还是照样吃喝,照样使劲儿使唤安景,照样白天借光算账晚上老实睡觉,吃嘛嘛香,丁点儿不受影响,还能借着她的话题,对来的街坊欲言又止,勾得街坊们挠心挠肝,又赚了一笔不小的外快,搞得她越发欢迎这档子事,为什么不欢迎,有钱不赚,她又是不是傻子。
弄得安景云里雾里的,他虽然人情世故,但终究是知道这样子不好,毕竟苏旎之前的护卫们都是半老的老人家,也说不出什么闲话,而他只是个年轻小伙子,又日日跟进跟出,自然是不同的。
他正琢磨着要怎么找一个既不需要辞行又可以提醒苏旎同他保持距离的稳妥方法,苏旎就摆出这副大大方方,听之任之欢迎之的奇怪态度,他也就看开了反而就随他们去讲,但偶尔听他们天花乱坠的如同讲评书的描述,也有点觉出趣味来,顿时觉得跟在苏旎这个老板身边,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他本就是个一心武学的愣头青,当年那份真相也全是他师傅老人家出的力,这么多年下来,真要比脑子,还真是
没比过谁的。
更不要说同苏旎这种天生就会经商打算盘,从小就认真琢磨怎么赚钱,怎么赚钱最多,怎么赚钱最稳,种种复杂的问题了。
碰上了苏旎,基本上就是任她宰割的命了。
可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苏旎觉得这愣头青好算计,又没脑子没坏心眼的很好,安景觉得苏旎这个老板,总是带他见识,让他练手,送他武籍(捡来的),送他衣服(旧衣服改的),给他饭吃(自家种的),给他屋住(有个免费劳力修屋子划算),是个特别好的老板。
安景从小就听自家师傅跟他念叨江湖多么多么险恶,一直都在幻想着自己初次踏入江湖会有各种各样的悲惨,一下子碰上苏旎这个会做表面文章的"好"老板(大雾)自然是乐意极了。
所以苏旎和安景这对主侍关系倒是相得益彰很有默契,她苏旎这个茶盖正好能稳稳当当的盖好安景这个茶杯,让一点水也流不出,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一日日过去,一下子就到了年末,迎来了除夕佳节。
饶是龙蛇混杂的三里街碰上除夕也是热闹非凡,怡红楼和来富赌馆也都和这家家户户一样挂起了灯笼,就连苏家当铺也都难得挂了四个(因为苏旎新学了画灯笼的本事,正好派上用场,苏旎也确实喜欢学各种本事,和热爱学习无关,纯粹就是觉得自己干省钱),就连怡红楼的这些姐姐们也都换下了绰约的衣衫,穿上了包严实的红衣裳专门来贺这新年。
到了夜里,苏旎安景和管家他们都用完年夜饭后,一向吃完饭就睡觉的苏旎难得出去遛遛,连带着后来在深山老林待久了没见过世面的安景一起。
管家和丫鬟们看着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互相眨眨眼,红灯笼被风吹得乱晃,此情此景,倒也有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邃意味。
"瞧着吧,咱姑娘以后定与这个小伙子有点名堂"管家摸了摸胡须,故作高深的进行最后陈词,话音一落,众人就乌散开来,各找各的玩法去了。
这边苏旎和安景已经走到了护城河旁边,今晚的风刚刚好,吹得枝叶摇曳生姿,却也不见人冷,反而抚起姑娘家的秀发,一下子生出了平日的风情。
苏旎将恼人的秀发掳至耳后,眯眼瞧着热闹夜市心里琢磨着商机,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当即眼睛一亮,下意识看向安景,让安景突然心头狂跳,再也不敢再看自家老板的面容,热气迅速侵袭他的脸颊,让他热的有些难耐。
这热闹离自己那样近,为何却半点没影响他,让他脑子里全是刚才自家老板的那个笑,扰得人心口发悸。
可钱眼儿苏旎向来不是个解风情的姑娘家,半点也没察觉自家伙计的不同,更别提现在被赚钱冲昏了头脑,哪里有平常的洞察力。
瞧着安景呆头呆脑,直接拽手就走,快步穿过汹涌热闹的人潮,一点也不顾及周遭旁人的眼风,一门心思的找纸笔算账。
可怜了心头狂跳不知所措的安景,被拽住的手部隐隐发热,口干舌燥的让他想立刻跳入河里解热。
庆幸的是苏旎终于找到了客栈,破天荒的要了一间房,另外又要了纸笔和算盘,也不管安景,啪啪的开始算起账来,等算完了,苏旎开心大笑豪气的点了一桌好酒好菜。
让安景都在旁边懵住了。
可酒这个东西,向来是个复杂的东西,能让人在酒桌上谈好一比不小的生意,也能让人坏事,生出点不寻常的纠葛。
第二天一早,苏旎忍着一身酸痛起身,推开抱住她的胳膊,刚准备漱口干活,可却在瞧见身边人的好相貌后,一下子愣住。
她从来也没和人同床共枕过,更不要说男人。
苏旎也没破口大叫,商人的本性叫她立刻冷静下来,她掀开了床被,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此。
两人赤诚相对。
苏旎推了安景,安景没醒只下意识抱紧了苏旎,苏旎只好捏住他的鼻子,这才醒了过来。
安景确实是个愣头青,可也不是连这档子事都一点不知道,他当下就红了脸,像是刚经房事羞涩腼腆的新嫁娘,反倒是身边老神在在的苏旎像是业务熟练的老手。
苏旎估摸着自己的酸痛,心头琢磨着他昨夜应该不会这么"腼腆"。
安景涨红了脸,将被子把苏旎掩的严严实实。
目光坚定认真的同她宣誓"这件事,我会负责的"
苏旎却摆摆,挑了挑眉,"先别把话说得这么死,现在下床立刻请大夫来,记得,要稳妥一点的,就仁和堂的黄大夫吧"
安景立马麻溜儿的下床,还颇为不好意思飞快的穿好衣服跑出去,苏旎却将他从里到外的打量一番,心里啧啧称奇,心里估摸着此次不亏。
等黄大夫把脉告诉苏旎喜讯的时候,安景立马拉着黄大夫的手千恩万谢,还是苏旎精明,立马将准备好的钱财奉上,黄大夫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既然有了孩子,我就给你两条路,一跟我成亲,但成亲后就是我的人了,也别想跑了,二是给你个后悔的机会,现在立刻走,永远也别回来,也别告诉别人我怀的是你的孩子,我预备把他或她培养长大做我的接班人,现在,选吧"苏旎一下又一下的掳着秀发,眉目安然的同安景打着商量。
"我留下,我要娶你"安景一腔情意,对着钱眼儿苏旎完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没意义。
因为苏旎正心里算计着得到这样一个终身免费劳力,能够省下多少钱。
"那就成亲吧"
就这样,苏扒皮,苏钱眼儿,就这样莫名奇妙"稀里糊涂"的同人成了亲。
你们是不是指望婚后苏旎能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再一门心思琢磨赚钱。
那是不 可 能 的。
苏旎婚后依旧是赚钱最重要,不过,家里的男人和孩子也都可以排在第二位了。
她不是不知道安景喜欢她,不过你指望她轰轰烈烈的爱一场,那是别指望了。
她不过就是给他舍得花钱了点,但,这已经很重要了!
婚后日子平平淡淡,没什么江湖仇怨,一家四口就这么过日子,唯一值得让人称道的,不过是苏旎生了两个会赚钱的孩子,让苏家产业越做越好越做越广,让苏旎越发笑的合不上嘴,连带着安景也莫名的开心起来。
而苏钱眼儿和安傻的一生,谈不上什么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不过也是平常普通却和和美美的叫人艳羡。
你要说他们生活中没有争执,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日子磕磕绊绊,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就这样相伴了几十年,反而越来越珍惜对方的存在,就连走的那天,都是一起赴的黄泉,脸上也都带着释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