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忆

跟周启航离婚之后,尤小茅像是卸去了负荷在身的重量,整个人都轻飘飘地,完全没有好友莎莎所说的女人离婚后的空虚与不甘。双方父母一开始极度不赞成,但由于他们的态度十分坚持,不,应该说是尤小茅作为更强势的一方占据了主导作用。最终父母们只能抱着儿孙自有儿孙福的态度,随他们去了。但事实上,她作为女方,得到的是父母们的宽慰,而周启航就比较惨了,被她的父亲狠狠埋怨了一番,哪有才结婚两年就离婚了!这简直儿戏!尤爸指着周启航的鼻子骂道。

尤小茅在一旁畏畏缩缩地不敢说话,侧眼看着在沙发上端坐着的周启航,他逆来顺受地听着,紧抿嘴唇,身上穿的是她买给他的白衬衣和牛仔裤。当时她霸道的命令他,从今以后你只能穿我买的衣服!周启航听后嘴角上扬,俯下身吻了她。如今他身上的这些衣服显得有些可笑。

结婚两年时间,周启航主外,尤小茅主内,管理着所有的家务事和一只名叫“sunny”的秋田犬。她做着每一个家庭主妇该做的事,早晨去菜市场买菜,下午带着sunny逛公园,然后准备丰盛的晚餐。周启航属于闷葫芦地个性,鲜少有多余的话题闲聊。问他一句,他回答一句,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似乎一直维持着挤牙膏式的对话。

尤小茅拿着篮子去菜市场买菜,与她同行的都是退休的阿姨,同一个小区的人自然脸熟,有时还会叫住她:“小尤啊,今天下午来我家打麻将啊!三缺一!”尤小茅摆摆手说:“不用了,家里还有事”,说完便逃之夭夭了。在回家路上越想越觉得冤:她那么年轻,父母含辛茹苦供她上了大学可不是让她当家庭主妇的!想及此处,气得她真想把怀里的篮子摔在周启航脸上。

日子如流水般而去,而尤小茅也越来越看不惯周启航那张面瘫脸。平凡时光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稍有用力就剪断了连接着他们彼此的红线。

于是在某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她决定了——她要离婚!

尤小茅无比清醒躺在床上,身旁周启航还裹着被子正在睡懒觉,他侧躺着脸朝着她,短发软软地搭在枕头上,人畜无害的样子。老实说,周启航的颜值她是肯定的,当初第一眼看时也是惊艳了一番。五官十分立体,有点欧美范。她最喜欢的是,他左眼角边的一颗浅灰的泪痣,那是一个需要仔细观察的位置。她伸直腿踢了一下男人的小腿,周启航慵懒地“嗯”了一声,双眼半闭半睁,意识朦胧,扯了一下缠在腰间的被子盖在肩头上,像是在做梦的样子。

“喂,给你说件事!”尤小茅气得扒开他的被子,又隔着被子又踹了他的腰。

“啊?你说。”周启航用已经清醒的眼睛盯着尤小茅,身体侧躺着。

“我要离婚!”

“啊?”

“我说,我、要、离、婚!”尤小茅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着。

耀眼的晨光透过白色的轻纱照在了地板上和床上,像一只画笔涂抹上的彩色。床上的两个人面对面躺着,似乎与普通小夫妻一样正在讨论着早餐吃什么。

周启航慢慢地坐直了身体,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灰色棉质背心,露出手臂上肌肉线条。他手指插在乱七八槽的头发中将其捋顺,额前的头发反盖在脑后,饱满的额头立刻露出来,脸上也露出不解的表情:“为什么啊?”

“我不想跟一个木头一起生活。”

“木头?我吗?”

尤小茅对他翻了一个白眼:“你觉得呢?我们结婚两年了吧,你说说你对这个家做了什么贡献啊?”

“我赚钱,你花钱。”

“哟哟哟,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啦?”

看到尤小茅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周启航很是不明所以:“你想干嘛?”

“想离婚啊!”

“我不同意!一大早发什么疯!”语毕,周启航愤慨地起身去了厕所,不给尤小茅再反驳的机会。

但是,尤小茅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离婚,每天就在周启航面前念叨,定时在微信和QQ上留言,就连他在家上厕所时也不放过。能够做到这般执着也归功于她这两年时间日日夜夜累计下的不满。但让她气馁的是,面对她的狂轰乱炸周启航全盘接受且毫无所动。她就像是一个捏紧了拳头准备决斗的战士,但对方却是无心迎战,甚至懒得拿起兵器。出了空拳的她索性罢工家务事,誓将离婚进行到底。某一天,她将sunny的食盆里装上了足够它吃一天的狗粮后就出去玩了,直到晚上九点才回家。周启航见她晚归,逮着问她:“吃饭了没?给你留了饭菜。”尤小茅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直接回卧室睡觉。后来他知道她是故意的,便再也不问了。至此,“啪”得一声枪炮打响,两个人正式进入冷战期。

好友莎莎坐在水吧的卡座里,海藻般的长发披在身后,脸上略施粉黛,美丽可人。她慢慢地拿起桌山的大口杯,抿着吸管喝了一口橙汁。

“哎,你倒是说句话呀?”尤小茅对她挥了挥手。本来是想找她商量着如何才能够快速离婚的。哪曾想,这女人居然是这般置之不理的态度!

“你要我说什么呀?你这就是作!”莎莎伸出指甲鲜红的食指按住她的额头,使劲往后推。

尤小茅揉了揉眉心:“我可没跟你开玩笑,我把离婚协议书都打印出来了。”说着,她就从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

莎莎一把抢过打开,里有夹着一张A4纸,纸上有一个斗大的黑色加粗标题:离婚协议书。“你来真的?”她不可置信地翻看着,皱起眉说:“尤小茅,我真是不懂你诶!人周启航人长得不错,父母都是高知,家庭背景也优秀。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吧,但有车又有房。你哪里不满意啊?”

“不是这个问题!”尤小茅撑着脑袋,一脸阴郁。

莎莎看着尤小茅颓靡不振的样子,突然想到什么大惊失色:“啊,难道...?”,但话道一半,欲言又止。

尤小茅没跟上闺蜜的脑回路,警惕地问:“想什么呢?!”

“他出轨了?”

“比这更严重!”

“啊?”

“当初我跟周启航也算是相亲认识的,结婚时也没多想,如今结婚后就发现我们完全个性不合。”

“啥?”莎莎听得是满脑袋问号。

尤小茅由于小时候上学晚,所以大学毕业时已经年满二十四岁了。尤妈一看女儿正当年,就从亲戚朋友中张罗着要给尤小茅介绍男朋友了。她本来打算毕业之后要在B市发展,但尤妈担心她在外面吃苦,电话里哭的梨花带雨,她被这阵仗吓到,只能乖乖回老家干了一份闲差。每天朝九晚五的日子了无趣味,一到周末则是泡剧啃零食。一个月下来暴增十斤,捏着肚子上一圈的肥肉,吓得尤小茅立刻跑去家附近的健身房办了一张健身卡。

一切的源头就从某一天尤小茅从健身房回家说起,当她靠近家门口时就听见屋子里尤妈跟人寒暄的声音,她一边扭着钥匙一边思考着,谁会来家里串门?老妈的牌友刘阿姨?还是舞蹈队的王阿姨?但是,屋里并没有看见这些人,而出现的是一个美丽的妇人,气韵犹存,脸上的微笑像缓缓绽开的栀子花。尤小茅并不很关注这位妇人,而是她身旁的男人。

男人很年轻,年龄似乎与她相当。他的容貌更是让人十分惊艳,俊朗且清秀,很像欧美杂志上忧郁的模特。身上穿着一件驼色的休闲外套和牛仔裤,袖口略长遮住了手掌,露出了骨节分明的指节。

尤小茅突然心里一惊,想起以前尤妈逼迫她相亲的套路,一股不详地预感油然而生。立刻把对这个男人的惊艳感转为强烈的逆反感。

尤妈转头看见呆若木鸡的女儿,立刻叫她:“干嘛呢,进来叫胡阿姨。”

“胡阿姨,你好!”尤小茅立刻与这位妇人对上号,便乖乖地叫人。

胡明莉眼睛弯弯地看着俊俏的尤小茅,笑得灿烂无比,应答着:“你好啊!”转头对尤妈感叹:“你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可不是嘛。”尤妈也是十分感慨,提醒着她:“小茅,这是以前住我们家隔壁的胡阿姨!她们之前一直在S市,现在又搬回来了。”

尤小茅总觉得这位胡阿姨有些面熟,尤妈的一番话像吹散了附在记忆上的蒙尘,让她想起小时候住在老城区的事情,那时候她家住在八楼,一层楼只有两家住户。曾经有一段时间,确实有一个阿姨时常到家里串门,端一些她做的饺子送给她吃。

尤小茅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你是送我饺子吃的那个胡阿姨!”

胡明莉欣慰地笑了,露出齐整地牙齿:“你终于想起来啦?”,突然,她手指着身旁的男人,眼睛里有一丝调笑:“他呢?你还记得吗?”

尤小茅直接将目光投向那个男人,他对她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她眯着眼睛仔细回想着记忆里这个男人的存在,但又实在想不出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胡明莉见她一脸为难,也不卖关子:“他是周启航哥哥啊,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

尤小茅尴尬地看着他的脸,还真不记得了。

经过这次重聚,在两位母亲的撮合下他们互留了微信号,这意思在明显不过。不过尤小茅一如既往地不当一回事,加了周启航的微信号随手备注了他的本名后,就再也没有关注过。尤妈旁敲侧击地来问过,跟周启航有没有进展?她刚开始还认真地说顺其自然,后来实在受不住尤妈催问,挣扎道:“我们俩根本没来电,你别瞎操心了!”

眼见女儿发了一顿脾气,没气撒的尤妈只能对着尤爸抱怨:“你也不管管她!气死我了!”

尤爸从来都是见风使舵:“放心,待会我就去说她!别气了啊,晚上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肉丸子,好吗?”

尤小茅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就到此结束了,可没想到还有后续。

某天临近下班时,手机突然有来信提示。她以为是一些无聊的垃圾短信,可没想到屏幕上显示的发信人竟然是周启航。微信上说,我在你公司附近。紧跟着下面就是一个地址的定位的图片。看完短信后的尤小茅有些不知所措,皱着眉头仔细盯着那几个字,没有署名?会不会是发错了对象?但图片上的地址确实是她公司附近的一个小公园。这是要让她去小公园的意思吗?

带着疑惑,她站在公司门口踌躇着,不知该走去公交站回家还是右拐去街角小公园?正在她犹豫不定时,又有一条微信发到手机上,还是周启航的,他说,我看见你了,你别动,我过来找你。

尤小茅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不是约在小公园么?她抬头看了看周围,果然看到了街对面的周启航,他迈着长腿正慢慢靠近她。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她是找不到借口逃走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周启航一身的牛仔装,头发软软的蓬松状,发端被风吹得扬起,俊逸的脸十分清晰。她看着他,口腔突然发酸:“你好。”

“啊,你好。”周启航摸了摸后脑勺,看了一眼尤小茅身后的香樟树,才将视线聚集在她下巴上。

尤小茅尽量让自己保持自然:“你找我有事?”

“啊,嗯,想请你吃饭。”

“是你的意思,还是我们的妈的意思?”她觉得应该要确定这一点。

周启航愣了一下,嘴角立刻弯起一个俊朗的弧度:“都有吧!”

两人身处一间西餐厅内,餐厅中央放着一架钢琴,一位钢琴师正弹奏着帕赫贝尔的D大调卡农。钢琴清脆地声音行云流水般从指间倾泻而下,前奏十分轻快,中间一段快速弹跳的节奏让人觉得十分雀跃,后半部分则变换为缓慢的调子。曲子起承转合,像是风掀碧海千翻浪一般。

“这曲子真好听。”尤小茅听后也是心潮澎湃,赞叹道。

周启航认同地点点头,看了一眼正在鞠躬准备退场的钢琴师问:“你喜欢吗?”

“嗯。”

周启航端起酒杯,喝下一口红酒,喉结上下滚动,“我其实也会弹。”

“真的吗?”尤小茅睁大了眼睛,十分惊喜。

“嗯,以前学过一点。”

“那有机会弹给我听。”

“好。”

两人相视一笑,置留在他们之间拘谨的气氛仿佛消去了一大半,逐渐敞开心扉地聊起来。一餐饭的时间两个人的感情突飞猛进,尤小茅发现她对周启航具备的逆反感开始减少了,她变得透明,像漂浮在海浪上的浪花,时而飞向空中,时而融入海中。

尤小茅觉得既然感觉不错,周启航又主动约请他吃饭,所以她也应该回请一次。于是,在两人在来来往往的接触中,终于确立了恋爱关系。相处下来,尤小茅觉得周启航有一点不好——话少,有时候两人商量着去哪里吃饭或买衣服,他都是用“嗯。”“可以”“好”来回答尤小茅,感觉他再多说几个字就会有把刀抹了他的脖子一样,这让她十分气绝。不过,周启航人特别好,对谁都是以诚相待,就连喂小区的流浪猫,都是像服侍国王一般,恭恭敬敬地拿着猫粮耐心地等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猫宠幸。

尤小茅生日,周启航将她带到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西餐厅,坐在一个靠窗的卡座边。餐厅里漆黑一片,周围十分安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尤小茅忍不住拉了一下身旁周启航的衣角,在他耳边轻声问:“你要干什么啊?”

在黑幽静谧的环境中,尤小茅看不清周启航的脸,只感觉他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转身离开前对她说:“记得仔细听。”

周启航的话让尤小茅心里隐隐觉得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但是又不敢确定,她把手按在胸前,感受心脏在胸腔内狂跳的律动,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快几乎快要跳出来。

突然一道清冷地光束从天花板上打下来,照在餐厅中央黑色的雅马哈钢琴上,形成一个椭圆形的光圈。随着皮鞋地踩踏声,周启航走入白色光圈内,立刻成为了光源的焦点。高挑的身材把黑色西装穿着十分有菱角,没有一条皱褶,胸前系着一条白红相间的领带。白色的聚光灯像一层薄雾笼罩着他,他的轮廓若隐若现,更加凸显出清冷地气质。周启航对她笑了一下,似乎是要让她仔细听。黑漆的琴盖慢慢被打开,然后一双修长的手就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开始跳动。

曲目是D大调卡农。

尤小茅不可置信地看着认真弹琴的男人,身体像被轻灵的音符包裹着融入他的指尖,融入他的灵魂里去。她紧缩着心脏,像是溺水的人,沉入海底之时听见了自己急喘呼救的声音。男人的无名指松开了最后一个琴键,手指停留在空中。一曲终了,琴声戛然而止,周围骤然安静了,似乎所有悬浮在空气的音符全都停止跳动,翻涌起的浪花逐渐隐入海水中。

周启航走到尤小茅面前,看着她单膝跪地,眼睛像一汪海水。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黑色反绒的小礼盒,双手举着礼盒把镶嵌在内的钻石戒指展示给她看,声音颤抖地说着:“小茅,嫁给我,好吗?”

尤小茅怎么会不答应呢?

两人交往了半年之后就决定结婚了,双方的父母自然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当天,尤小茅穿着白色的婚纱坐在娘家的床上,摊开的纱裙像一朵绽放开来的百合。尤妈站在女儿身边一遍又一遍的抹眼泪,尤爸蹲在尤小茅身边,眼角有些湿润,告诉她:“乖女儿,老爸真是舍不得你。如果周启航对你不好,一定跟爸爸说!我绝对站在你这边。”尤小茅心发酸得厉害,眼泪早已经盈满眼眶,弯腰抱住了在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他、最不舍得她受委屈的男人。

与莎莎告别后,尤小茅一个人沿着街边走着,回想着他们共同渡过地两年的婚姻,欢愉地时刻稍纵即逝,更多的是她无法承受地生活的疲累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变成了面对茶米油盐的人妻,奈何人生无赖,终究抵不过温水煮青蛙式的生活。在别人眼里,她似乎是幸福的,但许多事情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杯子里升起的白雾袅袅看似温暖,实际品尝后则是纳凉后的冰冷。她越来越感受不到周启航的爱,他就像遥远地一座山,她在山脚伸着头仰望。

路过一间婴幼儿用品店时,她停住了脚步,透明的橱窗上挂着几套宝宝的衣服套装,尺寸小小的,十分可爱,有海军系列、芭比娃娃系列。她突然想,如果他们有一个孩子的话,或许这个婚不会离吧。

两人抽空找了一个大晴天去办理了手续,天上的云层层叠加,每一朵都染上了橘红色。从民政局走出来后,尤小茅的心情没有想象中的轻松,但也说不上失落,有点像小时候弄丢之后再也没有找回来的一只毛绒玩偶,有些心慌。她知道她还有很多其他的毛绒玩偶,也会有新的毛绒玩偶替代,但是终是她失去了一些。

“你以后住哪儿?”离婚协议书上写的是,房子归她,车子归他。尤小茅随口问了一句。

周启航看了一眼手上红色的离婚证,反手把它抄在大衣口袋里,说:“可能会去公司宿舍住吧。”

“哦。”

“走吧,我送你回去。”周启航径直走向一辆黑色大众,那辆车还是他们俩一起去选的,当时买车其实主要是为了尤小茅。搬进新房后,在不堵车的情况下,坐公交上班的话足足得花上一个小时。每天早起这件事对于尤小茅来说,完全不亚于鞭刑。于是他们就买了这辆车,而周启航就作为尤小茅的专职司机送她去上班。

车上的后视镜上吊着的玉观音以及一束散开的红穗,这是尤妈送给他的,说是男戴观音女戴佛。周启航不喜戴在身上,就一直挂在车上。当时她还跟他吵了几句嘴说,玉观音挂在车上不好看,他也是听着她的念叨,一直没有取下来。今后,就不能以任何姿态去与他吵架了吧?他或许会听着其他女人的念叨了吧?想到这儿,她突然感觉心脏有一丝抽动,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周启航。”她叫他的名字。

“嗯。”

“...”尤小茅看见周启航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里萌生出来的酸涩瞬间消去,像个气鼓鼓地皮球:“现在去把你的东西搬走!”

周启航目不转睛地盯着尤小茅的脸,似乎想在她的脸上找什么东西,他的样子像是生气,又像是埋怨,就是特别不像平时毫无波澜、心如止水的状态。

尤小茅难得看到他脸上存有怒气,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立刻歪头假寐不再多言。汽车离驶之前,她似乎听见了周启航那几乎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周启航收捡好他在房子里的所有个人物品,摸了摸sunny的头与它告别,sunny似乎察觉到男主人要离开,一个劲地在他脚边绕圈拦住他的去路。他只能暂时将它拴在狗窝里,sunny不停地吼叫着,试图挣脱禁锢,地板上的毛毯甚至都被它的爪子挠出几根线头。

周启航拖着一个行李箱离开时,转头看着站在卧室门口的尤小茅,眼神十分动容。门关上之前,他对她说:“小茅,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

尤小茅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强烈地压抑感让她喘不过来气,终于蹲下身哭了出来。

闺蜜莎莎来家里陪她,看着沙发上一人一狗都邋里邋遢地,没忍住踢了她一脚:“尤小茅!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尤小茅摸着sunny的脑袋,仰头看着她:“莎莎,我好难受啊。”

“你还知道难受?周启航是撞了什么霉运,遇到你这么作的人,居然还打电话给我,叫我来看看你。我要是他,一定不管你。”

尤小茅听到周启航的名字,心里有些悸动:“他叫你来的?”

“嗯。”莎莎敛神,表情意外的严肃对尤小茅说:“你知道吗?你们结婚之前,周启航曾找过我,他问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他说小时候你们曾经见过,但是你好像对他没有印象了,所以他只好鼓起勇气去追你。他一直对很上心的,可能他少言寡语的个性确实有一些问题,但是我觉得他是爱你的。”

尤小茅越听越恍惚,小时候他们见过?但是她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啊?不对,胡明莉曾经住过她家隔壁,而周启航是胡明莉的儿子,那么这样说,他们是极有可能见过面的,但是为什么她会没有关于他的记忆呢?

莎莎伸手推了一下恍如灵魂出窍的尤小茅:“你什么情况啊?”

被推到在沙发上尤小茅突然想到什么灵光一闪,整个人跳起来抱着莎莎,激动地说:“我知道了,我好像和周启航真的见过!”

莎莎扭曲着脸,挣脱两只如蔓藤般绕在身上的手:“你确定?”

“嗯!”尤小茅点点头,眼睛里发出晶亮的光。

尤妈弯着腰从储物柜里翻出几本老相册,一边递给他一边抱怨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说风就是雨的?电话里火急火燎地催!你找这些陈年老物到底做什么?”

尤小茅一边听着尤妈的念叨,一边翻开一本泛黄的相册,一张一张地仔细看着里面的照片问:“妈,胡阿姨以前当过我们的邻居,你们有没有一起照过相啊?”

“照相?”尤妈歪着头想了想,嘴里念叨着:“好像照过吧?”

“那周启航是不是也一起照过?”

“我记不得了,怎么啦?”

“你跟胡阿姨以前很熟吗?”

“这倒也没有,他们一家人好像只住了两、三个月就搬走了。”尤妈也坐来拿起一本相册翻看起来,突然发现了什么“咯咯”地发笑:“你看你,小时候多胖啊!”

尤小茅沿着尤妈的手指看过去,那是她12岁的生日照片,里面的她虎头虎脑地,脸上满是不情愿,身材过分臃肿,肥大的衣服套在身上像鼓胀的气球。

由于尤妈早产,尤小茅从小体质偏弱,生病更是家常便饭,所以吃了很多激素药导致她的童年一直过度肥胖。相比同龄的孩子,她也无法做一些剧烈运动,因为只要稍微喘不上气就会引发哮喘。那时候的她极度自卑和怯懦,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从不与人交流。

某一天放学,尤小茅在家附近的花坛里发现了一只畏畏缩缩的小奶猫,看样子是刚出生不久,身体只有巴掌大,湿漉漉地大眼睛惶恐地看着她,时不时发出软软糯糯“喵”地叫声。她翻出口袋里的零花钱,跑去了一家小卖部里买了一盒最贵的牛奶。当她兴奋地跑回去时,却看见一个侧脸清秀的男孩子正半蹲在地上,小猫正在吃着他捧在手里的猫粮。

男孩子看见了尤小茅手里的牛奶盒,仰着头严厉地对她说:“幼猫不能喝牛奶哦!因为它们患有乳糖不耐受症,牛奶中的乳糖会容易让它们拉肚子的。”

尤小茅窘听了十分窘迫,瞬时垮下肩膀,耳边的碎发遮住了她的胖鼓鼓的脸颊,像是已经犯了下让小猫喝牛奶这个错误。手指暗自把牛奶盒捏到变形,眼睛再也不敢看他。

男孩子看着状似惊弓之鸟的尤小茅,有些愧疚道:“对不起啊,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而已。”

“哦。”因为男孩子的一句道歉,像是一只手抚平了尤小茅因自卑而过度皱褶的心脏。

两人没有再说话,一起蹲着静静地看着小猫把猫粮吃完了。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无限拉长,尤小茅转头看见他们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心变得柔软起来,有一种极度想要破茧成蝶的冲动。她想要一直有这样柔软的心脏。这个画面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那一种异常的心安感给予她无限的温暖。后来,她决定去减肥,要变得足以与那个男孩子相配。尤爸积极地陪着她跑步,尤妈则是为她计划了一套减肥饮食餐,坚持了两年的时间后,她终于成功的瘦下来。个性随之变得开朗活波了,结识了闺蜜莎莎,两人一路从高中至今都是最好的朋友。这么说起来,对那个小男孩产生的懵懂地情愫就是改变她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可惜的是,这一切她似乎一同随着童年的那些不快全部忘记了。

尤小茅看着肥嘟嘟,自卑到连镜头都不敢直视的自己,心脏猛地发酸。她想起,当她把离婚协议书塞在周启航手里时,嘴上义正言辞地说着:“签了吧,然后我们就各自自由了!”语气中的透露着极度想要摆脱他的意思。

周启航似乎没有打算看,直接将离婚协议书放在餐桌一旁,语气僵硬地问她:“为什么离婚?”

尤小茅想了一会,特别诚恳地回答道:“周启航,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还没有十分了解对方就决定结婚了,所以婚后出现的有些问题,我无法忍受了。”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任何问题。”周启航立刻否决了她的想法。

尤小茅继续申辩:“我不想每天在家熟饭烧菜,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家庭主妇。”

“我以为你会觉得在家轻松一些。”

“你这是大男子主义作祟。”

“我说过,你喜欢做什么都可以。”

“我现在只想跟你离婚。”

周启航紧紧皱着眉,嘴唇紧闭,目光里有些恼怒:“你是对我没有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

“我不知道。”尤小茅陷入在痛苦沼泽地里,头埋在臂弯里,极度失常。

“小茅,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开心一点?”

周启航看着沉默的尤小茅,她的眼泪决堤般地落下,晶莹又冰凉的泪珠一滴又一滴无声地汇聚成将他淹没的海水。他眼睛里逐渐蒙上雾气,心里茫然一片,视线里她真实的的样子已经变得模糊。他们的关系像是一桩悬案,孰是孰非难以测量,而他像是替罪羊一般接受了法官的量刑。沉默了许久,他听见自己声音哽咽地说:“我签字。”

回忆起这一段感情来,周启航其实是更加能够迁就尤小茅,无论她说什么,周启航都是按照她的意愿执行。他和那个丢失的毛绒玩具一样,他们都是乖乖呆在原地默默地等待着尤小茅,直到失去后才会觉得心慌与失落。她还是那个自卑卷缩着的胖女孩,始终患得患失,畏畏缩缩地站在远处。即使内心想要的很多也不敢伸手要,总是千方百计地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不喜接受别人的怜悯,也不愿承认自己病态。就如她小时候不愿承认丢失的那个毛绒玩具是自己最喜欢的,她现在也一样不愿承认她不是个好妻子。她用了最无聊至极地一些理由将周启航推得远远的,推走了她以为不可能拥有的幸福。周启航太好了,而她只是一个可恶的胆小鬼。

哭了很久,尤小茅掩住被子睡了过去,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接收到了一个微信,上面写着:“小茅,卧室里晚上风大,你记得关窗户。”

那条短信之后,周启航再也没有联系过尤小茅,真正地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尤爸在电话里说让尤小茅回家住两天散散心,却遭到了女儿拒绝。看着女儿的空荡荡地卧室,尤爸不知如何是好,他视若珍宝的女儿为了一个男人变得郁郁寡欢,让他实在心疼坏了。虽然他嘴上说着儿孙自有儿孙福,但这只是在尤小茅面前安慰彼此的话。虽是不舍得女儿出嫁,但他对这位女婿也算满意。哪曾想他们的婚姻如此不堪一击,心里除了忿恨,更多还是替尤小茅委屈。

近日寒风侵略,尤小茅由于再次忘记关窗户,不争气地染上重感冒,全身无力,只得向公司请假休息。尤爸提着煲好的汤去看望女儿,拿着备份钥匙打开门时,发现玄关处有一双男式黑色皮鞋。主卧半掩着门,细微的对话声让他倍觉不安,将手中的保温瓶轻轻地放在鞋柜上,在厨房里抄上扫帚,如同侦查兵一般收紧脚步慢慢向房门靠近,然后猛地推开门,房门瞬时撞上了墙。

房间里的两个一卧一坐,都被这撞击声吓了一跳,同时看向门口。尤小茅看着举着扫帚目瞪口呆地尤爸,满脸地羞愤与尴尬。反观周启航倒是很快恢复了镇静,放下手上的碗勺,站起身对尤爸问好:“叔叔好。”

尤爸觉察出两人似乎是藕断丝连,看了一眼不争气的女儿,气得把手上的扫帚往地下一杵:“你小子想干嘛?”

周启航十分诚恳,就像第一次面对岳父一般:“我是来跟小茅认错的。”

“认错?”尤爸疑惑地看了一眼周启航,又看见床柜上的药水,心算是放下几分,但仍是忍不住骂人:“你把尤小茅当什么了?这个婚,你想结就结,想离就离吗?”

尤小茅躺在床上看着周启航认真地向尤爸承认错误,时不时还压着头,决无异言地全盘接受尤爸的指责。明明是她因为找不到感冒药而打电话给周启航的,结果他却直接开车到家里来了。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感冒冲剂,正调好要喂给她喝时,尤爸突然就破门而入了。三人尴尬的剧情竟然让周启航更改为了他向她认错的戏码。她担忧地看着他,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他弯着唇角对她宠溺一笑,与多年前的小男孩一样。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4,491评论 5 459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1,856评论 2 37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1,745评论 0 319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2,196评论 1 26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1,073评论 4 35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6,112评论 1 27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6,531评论 3 381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5,215评论 0 253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9,485评论 1 29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4,578评论 2 309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6,356评论 1 326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2,215评论 3 31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7,583评论 3 299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8,898评论 0 17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174评论 1 25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1,497评论 2 341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0,697评论 2 335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