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里已没有他小时的样貌了,仿佛小时候的他从不曾出现在我的童年里一样,脑袋里少年时的他和我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混乱不清的,我竟分不清那些零碎记忆的先后顺序了,可或许我一生都忘不了的还是那一句“我想见你一面!”而如今我每每想起那情那景,内心懊悔得无以言说。
那一个夏天里,天气闷热得让人一步都不想出门,屋后茂密的树林里,有鸟声,有蝉鸣,太阳挂在空中,仿佛将整个大地都笼罩在蒸笼里面,晒得一切都开始躁动起来。可是屋前的那些孩子们照样肆意地奔跑在乡间的小路上,虽然每个人的背上都已晒得黝黑,可在夏日毒辣的阳光下依然光着身子吆喝着、嬉戏着,小念也在其中,他时不时挠一下自己的头,偶尔和身旁的小伙伴说说话,感觉像在思考着什么。那时的我已是一名初一的学生,站在家中的窗台边,观察着、窃笑着,羡慕着这些孩子肆无忌惮的无知和野蛮,我叫了一声你们去河里捉螃蟹吧!捉了来我给你们煎。他开心地朝我看了看,就带着一群小孩抓螃蟹去了。那时十岁的他天真欢快的笑容竟是如此地美好深刻!之后那一个暑假的很多日子里,他都会和一群小孩端着一小盆的螃蟹和田鸡来我家,那一段日子他们的“战果累累”,始终会让我担忧河里的生物是否会被“赶尽杀绝”,我忽然想到了生命的起源,可生命的循环不息和强大又岂是我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所能深思到的。而如果上帝存在,小念未来的命运遭遇却是在上帝安排的局里一步步遁入了深渊,而上帝却是冷眼旁观了如此之久。
小念自小便由爷爷奶奶抚养,父母在外打工,距离的遥远导致爱无法给予,爷爷奶奶要照顾几个孙子,时时是无暇顾及的。小念每每受到忽视后,也就只能通过无理取闹来引起家人的注意。可他不知道的是,越多的哭闹只会招致更多人的厌烦和忽视。家里面的人越加对他不闻不问,他更是缺少了管教,经常和其他小孩打架,父母总是让小时候的我们和这一类小孩避而远之。可因他的姐姐和我是很好的玩伴,我时时也会和他有所交集,久了发现他也不令人讨厌,有时虽然很调皮,但因年少不知事,在我们眼中却还是可爱的。
时间终究是不饶人的,小念小学毕业之后由于成绩分数低上了县里面很差的初中,因我在县里面的一中上学,周末回去的时候,在回家路过的镇上偶尔会碰到他,一起走回家的那两个小时里必是对我说他们学校里每天的打架斗殴事件,每每看到他的手臂上也是旧伤加新伤。在我所生活的平静安详世界里,他讲述着他所在的另一个世界的生活。那么小的岁数就要去经受日日的担惊受怕,不是没有感触,只是感叹每一个生命的方式为何在那时是不能选择的,我们的少不更事恰恰变成了一种无法抵抗命运之轮的怯懦。有一次回到家中,无意间才听说他的一个同学因为某种原因竟被班上其他几个同学从教室拖到厕所去打,从头到脚处处是伤。软弱在某些时候恰恰会成为别人伤害你的借口,在那样危险的生活里,我明白他表现出来的凶狠和不屑,只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那一次之后的一学期里几乎是没有怎么见面了,回家时偶尔听村里人说,他在学校和别人打架进医院里,好像手被打断了,我是吃惊的,可曾也预想过这样的一个结果,那样的他迟早也会惹出祸端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仅才一学期的时间。我在路过他们家时本想好好安慰屋中已是年近花甲的两位老人,在门前徘徊不定,那双脚终究是未踏入门槛,那时的我还未到能去安慰两位老人的能力,况且儿孙带给老人们的痛又哪是外人几句话可以平息的。不幸中的万幸,手并未断,但是有一小节的钢钉断在里面,要动手术取出来,他手术时麻药的效果早三个小时退了,清醒之后,还是一声没吭忍着疼痛直到手术结束。这又是怎样的倔强和隐忍足够他在那个时候表现得这般坚强!
初中终究还是毕业了,走完那样的初中,每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小念毕业后便外出打工了,终于得与父母团聚,可父母每日无休止的争吵声便是破坏了他心中所构造的每一个家庭所应有的温馨与幸福,他又叛逆的离开了他曾经满满寄予希望和爱的那个家,与朋友相约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在那个城市里他被骗进了人人避讳谈及的传销组织,直到上大学我也才明白这是一个怎样性质的组织。他进入传销初期阶段,里面的人经常唆使折磨他打电话让家里面寄钱,可家中本就只够糊口,哪有多余的钱寄给他。听旁人谈及,在传销组织里面吃的是不堪入口的食物,每天会让你吃一种药,长期服药最终会导致神智不清、身体衰弱,加上身体营养供给不足,将健健康康的身体折磨得虚弱不堪。半年以后他终于出来了,出来时的那个样子我却是没有见到的,更让我无法想象,本就瘦弱的他经历这样的折磨必定是不忍目睹。
小念出来后家里面人便带着他去医院检查,检测结果是白血病。这样一种我只在电视剧里听到过的病,突然发生在身边认识的人身上,我惊讶得一句话都没说出口,更不知道命运又怎能将那么多不幸同时降临到一个人身上?他生病期间我已在一座相隔遥远的城市里上大学,这个人已是快被自己遗忘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也从没想过要捡起。只是在某一日他突然联系我,想通过视频通话和我见一面,那时的我又哪能理会一个已在生活中消失了十多年的人,虽然他再三请求,我还是坚持以手中的繁忙琐事为借口拒绝了,可是在十几天之后便传来了他已离世的噩耗。我从未有过的震惊,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久久都无法释怀。那时候,堂哥还说在小念离世的十几天前,他们还一起庆祝了他20岁的生日。我恍然想起他联系我的那天,是否就是他的生日?而我就这样狠心拒绝了一个垂死之人。而让我想到更多的是,他该是多么缺乏关爱呀,在那个时候却突然想见我这个已经那么多年都已经没有联系的朋友?
我时时想着,我们降生到这样一个世界,在还没有走到生命尽头之前,上苍又怎能如此随意决定我们的生死。蹂躏我们是否已变成上帝的乐趣。可那么多年过去了,生活的波澜不惊抑或是惊天动地,慢慢的为我解答着曾经的这些疑问。生命的历程百转千回,最重要的是对得起自己的那份心,虽然命运是如此残酷,生活有时让人心如死灰,会有生无可恋的时候,可所谓的人生就是这样,有欢笑的日子,也有悲伤的日子,有开心的日子,也会有开心的日子。而自己就是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为自己活着,为自己负责,现在当下才是最最应该珍惜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