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现在的生活节奏太快了些,热闹的地方太多,而清静的地方却很难找,每次想要静下心来认识自己的时候,我的思绪就会飘回姥姥家的山坡。
姥姥家盖在一个很高的山坡头上。
七月份是姥爷的生日,每年去给姥爷过生日的时候,就是我最期待的日子了。不只是因为要见到舅舅舅妈姥爷姥姥,更开心的是哥哥会带我一起玩耍。
因为姥姥家比较偏远,到那里的汽车一天只有一辆,要去的时候,总会提前做好准备,拖鞋,衣服,姥爷喜欢喝酒,就买酒,哥哥喜欢吃肉,就买肉,继而怀着满心期待,顶着火热的太阳,下午三点钟就早早的去车站占座,和妈妈絮叨一番,我说回去了就能见到哥哥了吧,我说回去了可以和哥哥一起玩么,我说回去了万一哥哥不在怎么办。
等到汽车外面的风景开始移动,窗外的风吹的头发都竖起来,我就张开嘴哇哇哇哇的玩,小时候觉得时间过的很慢,四十分钟的车程就好像是一天。差不多下午五点钟的时候,才会到达。一路上已经把精神消耗了不少。
但当我远远的看到那个山坡的时候,就又会兴奋起来,山坡很高,而姥姥的家就在这个山坡顶部,很显眼,也很突兀。家的门口有一颗桃树,桃树下面放置了很多的小石墩。邻居们也都错错落落的建在这座“小山”上,这家的房顶可能是那家的地面。我也问姥姥为什么要把房子建这么高啊,姥姥指着一百米远的那条河说,很久以前,这条河发过洪水,低的地方就都被冲垮了,我望着那条缓缓流淌的河水,不敢想象。
山坡有十米左右,爬坡的时候都很吃力,每次急冲冲的跑到一半,又回头叫妈妈快一点快一点。到了山坡上的第一个小平面,是很多的柴火,夏天的时候,那里就变成了杂草丛生的小灌木,姥姥说里面有很多的蛇,“真的有蛇么,我好喜欢蛇啊。”之所以胆子大是因为没有见过真的蛇,总觉得蛇是特别有灵性的动物,它走路的姿势很优雅,又是很厉害的猎手,有的还会有毒,特别想养一条,大概是想体验一次被毒的滋味。于是每天早上起床,我冲出家门探着头找蛇的影子,中午吃饭的时候,也坐在石墩上望着这堆杂草,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偷偷看一下有没有动静,傻傻的对着草丛说:真的有蛇嘛,你们为什么不肯出来?可是终究没有在草丛里看到活的蛇。
终于有一天早晨,我在石墩下面看到了一长串塑料壳,惊喜的我拿起来就给姥姥看,我说蛇是不是就像这个一样,姥姥说,呦,这不是蛇退下的皮么,吓得我撒手就扔掉了,姥姥问我怎么了,我说不是说蛇有毒么,我碰了它是不是就要死了,姥姥说你这个傻孩子,蛇有两种,一种头是圆的,一种头是三角的,圆形的蛇没有毒,三角形的才有,再说了,这是一个壳,蛇的毒在牙齿里,没有咬到你就没事,于是我又把蛇皮捡起来,姥姥又说,每长大一次,蛇就会退一次皮,就像你一样,每长大一次,就换一身衣服。我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要把它的衣服还给它,又小心翼翼的把蛇皮放到了石墩边,万一有一天蛇回来穿他的衣服呢,我以为他会像我一样好看的衣服舍不得丢掉。
虽然已经快要天黑了,可是我还是想去河边走走,可是哥哥不在,姥姥不放心我一个人,我就只能在山坡上望着那条河水。记得我在小学里第一次描写它的时候是这样写的:它就静静的在那里躺着,像是躺在母亲的怀抱里。而此时此刻,我的妈妈已经去找她的朋友们打麻将去了。
虽然是夏天,但是在姥姥家的窑洞里,一点都不觉得燥热。姥姥家的窗户是用宣纸贴着的小格子,房间中间吊着一个黄色昏暗的灯泡,窗边有一个炕,中间隔了一条走道,又是一个炕,窗户边的炕是姥爷睡的,因为姥爷总是忙着下地,怕吵醒妈妈的兄弟姐妹们,就睡在那边。
姥爷是一个勤劳的人,小小的院子也不愿意浪费资源:东边种着两颗苹果树,中间开垦了一小片地,种着西红柿,黄瓜还有南瓜。在灶台和房间连接的台阶下,还架着很多的葡萄苗,听说在七夕的夜晚,蹲在葡萄树下,就可以偷听到牛郎织女的情话。院子的拐角处有一个茅厕,西房里还有一只会打喷嚏的骡子。
当橙子一样诱人的太阳彻底躲到山下的时候,村庄里的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家家户户都开始做晚饭,或者在电视机前看着社会的新变化,或者坐在一起打扑克聊天,可是我还是心心念念的还是那条河,像是着了魔一般。
晨曦的光芒若是催人奋进,那月色便是安抚人人心。白天的小村庄还算热闹,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便是恬静温馨的。
我出来坐在石墩下,背部倚靠着那颗桃树,嘴里叼一只随手摘得狗尾巴草,接着闭上眼睛,感受着自然的馈赠,那扑面而来的清爽的风,两只手又不由自主的在空中比划,像是有模有样的指挥着蟋蟀乐队,可能自己会成为大指挥家吧。睁开眼的时候就望向那条河水,我相信她是有灵性的,她在听我演奏,我也会不害臊的清清嗓子,为她唱一首歌,又在唱完以后像电视里的绅士一样深深的鞠一躬。她总是在流淌,也用哗哗啦啦的声响为我伴奏。以前一直以为晚上的河水就是“银河”,皎洁的月色与潺潺河水相得益彰。层层叠叠的黑色的山峦,像壁垒一样环抱着这里,抬起头的时候可以看得到很多闪亮的星星,觉得“星罗棋布”这个词真的好棒啊,一颗两颗三颗……又把星星胡乱的连线在一起,像狮子,像恶魔的面孔,像仙女的身姿。
每次晚上不想睡觉的时候,就会缠着姥姥给我讲故事。
姥姥说在河滩的深水处,有一只美丽的鲤鱼精,专门勾引村里的青壮年,如果两点没有回家,还在河床附近溜达,就会看到鲤鱼精洗澡,传说是一个非常娇艳的女子,有浓黑的长发,如水般的眸子,白嫩的肌肤,见过的人基本都没有回来,但是只抓男人。每年过年的时候,可以听得到在最深的水洼处有敲锣打鼓的声响,我在想,妖精也会过年么?姥姥还说,很久以前,办酒席没有桌凳,就找鲤鱼精借,供奉上些东西,然后用黄纸一烧,说借几张桌子几个凳,然后就借到了。鲤鱼精也保护着这片水土,风调雨顺,连年丰登。我也在正午两点钟去过河边,四处搜罗鲤鱼精的影子,她会和我玩么?她会送给我很多鱼虾么?她一定是一个漂亮的小姐姐。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或许是深夜两点?又或许这两年在这里混的不好,去其他地方称王了。
鸡会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打鸣,姥姥也会早早的炖好小米庄,炒好土豆丝,我问姥姥为什么起这么早,她说习惯了就睡不着了。
早上的山里水汽很大,山头上都笼着一层雾气,像是天庭一样飘渺,但是有一点冷,等到九点多的时候,雾气才会散去。为了能够去河里抓鱼,就给哥哥端饭叫他起床。
哥哥很厉害。他很会游泳,游泳的时候就能抓到鱼,知道哪里的鱼多,知道哪块石头下面有鱼,会采桑葚给我吃,爬树也很快。
哥哥用一块冷布,几根铁丝,一根长棍子,三下五下就可以织成一个渔网,而我只需要提一个水桶跟在他后面,就可以收获了。
从山坡下径直下来就是河边,因为两岸树木的映衬显得河水也碧绿碧绿的,像一条翡翠玉带。越接近水草越低但是会扎到小腿,一点都不痛甚至是会痒。每走一步就会有青蛙乱跳,为了防止自己踩死小青蛙,我就拿棍子在前面打草,这样蛇也会走开。
陡的地方水流很急,也就没有鱼。我就找一个平坦的地方,脱了鞋子走在水里划水。哥哥就去勘探地势,准备大捞一笔。
水里有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踩在脚底挠的脚心痒痒,也会踩到尖锐一点的,扎到了就赶紧抬起来,踩到有绿色青苔的石头,就会打滑,刚开始滑倒,觉得湿了衣服就完蛋了,后来索性湿了就湿了,天气热,马上就会干的。每走一步,哗啦哗啦,就会带浊这里一会,但是一会儿,又会恢复原样。河水凉丝丝的,窜进细胞,窜到心里。鱼儿都是成群结队的,在阳光反射下,金光闪闪,游到这边,又窜到那边,每当我看到的一群鱼游过,就兴奋拿起渔网,跑起来,很极速的用力捞一把,都会有二三收获。
有一次,我在水里走着,就碰到一条水蛇,金黄色的盘外那个石头边上,吓得我连滚带爬的上了岸,蛇会游泳,太可怕,等到哥哥过来看了以后,又拿了棍子挑到岸上,原来蛇已经死了,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的看到蛇,眼睛像黑豆一样,全身是鳞片,金色白色相间,肚子上是白色的。从那以后好几天,我都不敢下水了,因为怕蛇会在水里伏击我。
在河岸上也是另一番天堂,自己刨一个水坑,把河道里的水引进来,在找几块石头把出口怼住,把哥哥抓的鱼放进去,戳一下它们就会活蹦乱跳。去草丛里抓青蛙,抓住它的下半身对着它吹气,然后它一边挣扎一边眨眼,四肢挣扎着扒拉。有很多的蝴蝶,我就悄悄的走进,然后把衣服一丢,就盖住蝴蝶了。还抓过大的蓝色蜻蜓,绿色蜻蜓,但是它们飞的很快,需要我全速奔跑。但是还有一种小蜻蜓,速度缓慢又轻盈,全身的颜色很浅,腿像是花瓣一样。还有一种蜻蜓,有着独特的黑色翅膀,身子是绿色,在阳光下会反光,但是它从来不来岸边,躲着我很远。追捕这些小生物,都能让我精疲力尽。蝉孜孜不倦的庆祝夏天,偶尔看得到蓝绿色的身影划过天空,哥哥说那是翠鸟,叫声高亢而又短促,它的鸣叫和着流水声、虫鸣和蛙声,谱出了夏天最和谐的乐章。在浅洼边,偶尔可以发现很多小鱼苗,我就把手偷偷的藏进水里,等到小鱼苗游到手心,就迅速抬起来,再把它们装到瓶子里,它们全身都是透明的,只看得到两只眼睛,等到离开的时候,又把它们放回河里。
哥哥抓的鱼很大,我用手抓住的时候都可以挣开,还有很长的泥鳅,滑溜溜的粘粘的,哥哥说把它放在石头上也会在窜回河里,还有钻土,果然是啊,丑的鱼才会这么倔强。
鱼可以烤着吃,也可以红烧,可是每次我都会把它们养到大水缸里,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它们都自杀掉,我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就是不想陪我。
晚上有时候停电,就抱着大西瓜又缠着姥姥讲神话故事,她很认真的讲,我也很认真的听,吃惊的时候挖一勺子,感叹世界的奇妙。
“所以你再不睡觉,就要被兔子精抓走了。”
“我是听话的孩子,妖精是不会抓我的。”
在姥姥家,就连做梦的时候都变的精彩,与怪兽打斗,与神仙谈话,去丛林探险。
我的纯真,也一直寄存在那里。
在那里,是我怀念的盛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