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步捧着自己刚打印出的诗集从打印店出来,准备在三点前赶到工人俱乐部,把诗集逐一发放到诗社会员手里。他满脑子想着那几位诗人读他诗时那种陶醉的神情,还想着自己会不会因此成为镇上文化人协会的第十名会员。李进步是越想越兴奋,越兴奋就走越快,不过他不能跑,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过于追名逐利。
一到假发店那个拐角,李进步就不走了。他看到靠着假发店和服装店门口那长台阶前聚集了不少人,有的人兴奋地挥着手,有的人面红耳赤像是在争论什么,有的人闭着眼睛挤在人群里像是睡着了,反正更多的人是惦着脚搭着前排人的肩和脑袋使劲往里头瞧。李进步在镇上还未曾见过这等奇观,一兴奋把送诗集的事都给忘了。他三步化作一步跳上台阶,翻进了假发店的侧窗,从店里看那是一目了然。
人群中心站着一个穿着考究的胖女人,她一会儿捂着脸哭,一会儿又像个邮筒一样伫着一动不动朝人群里看。从看客的现场解说下,李进步知道这女人在挑假发时弄丢了六岁大的女儿,镇上人正急着在给她出主意呢。李进步嫌看得不过瘾,爬到了店里放假发的柜子上。他瞧见假发店老板捧着一顶假发站在女人身边,还不时晃动着手里那假发,就像这是为他专门准备的商品展览会一样。原本在店门口看热闹的服装店老板不乐意了,扒开人群跑回店里,取了两件最新款的大衣站到女人另一侧,学着假发店老板的样子举着自己手上那两件衣服供大伙欣赏。
围观人群倒是被城里女人身后两个老板的样子吸引住了,剃头的苏师傅对着服装店老板喊 “人家拿一顶假发,你提两件大衣,你站得能有人家久吗?” 服装店老板就像没听到一样依然举着,只盯着那城里女人的后脑勺看。
李进步笑了,“看你能站多久”,他心里想着,幸好来得还不算晚。
“我看八成时掉进镇口的那条革命河里喽”。
人群一下子回归了之前的讨论,一部分人也像商量好似地用力点着头。城里女人原本捂着脸的手又放开了,直起身努力寻找着发声的源头。
“从这走到镇门口要多久?我看八成是被哪个外地人给拐跑喽,这又不是没发生过!” 城里女人立马扭过脖子朝说话的地方看,可是除了使劲点着头的人群外,她还是不知道是谁说的话。
女人又开始捂着脸侧着身抽泣起来,不过这一次她捂得比之前还要结实,捂得连声音都没了,要不是看她那颤动的肩还以为她在和谁玩捉迷藏呢。
“真是作孽啊!” 服装店老板恨恨地低吼了一声,拿着衣服走回了店里。人群里随之传来一阵哄笑,“我早说他撑不了几分钟”,剃头苏师傅得意地和旁边人炫耀着。
这时正值日晒最烈的时候,剃头苏师傅开始带着人往台阶上的阴凉处挤,服装店老板见状赶忙从店里拿了把长凳拦在店门口,自己捧了杯不知什么时候泡好的茶坐在凳子上。更多的围观群众开始散去,来往的行人也没了驻足观看的心思,大家都想着赶紧找个阴凉地睡个午觉吃个冰棍什么的。
才没一会儿的功夫,原本台阶前里外三圈的人群一下子全散了,剃头苏和一些执着的看客也选择先进假发店休息一会儿。李进步跳下了柜子,背着手走到那城里女人的侧面,他像个煮熟的大虾一样努力弯着腰,鼻子都快碰到女人的手了。用服装店老板后来的描述来说,李进步那样子,就好像是想用鼻子把女人的手掰开一样。
城里女人突然站起来,把李进步吓了一跳,只见那女人身子晃荡了两下,就朝着镇大门的方向小跑去了。几个原本阴凉处蹲着的小屁孩子也追了上去,不过那些假发店里的看客可没这般功夫去凑热闹了。李进步满足地叹了口气,才想起自己手上捏着的诗集,趁着时间还够,他朝着俱乐部跑去。这一次他无所谓别人对他的眼光了,他得让大师们在自然光的环境下品享自己的作品。
赶到俱乐部时正好是三点不到五分钟,不过诗社里今天只来了六位诗人。原来张,王,吴三位诗人结伴来诗社的路上看那城里女人的热闹,结果张诗人看着看着中暑了,王吴两位诗人不得不把张诗人架到了医疗站去,今天的品诗大会也只能改为党员学习会了。李进步为了表达对缺席三位诗人的尊重,选择改日来献诗,寒暄几句后便捧着诗集离开了俱乐部。
隔天,李进步一大早就打开了电视,一边小心地梳着油头一边目不转睛盯着了早间新闻看,即使中间上个厕所也让正在扫地的周玫来替他盯着。节目结束时,他刚好提着裤子从厕所出来,拖着鞋子滑步到电视前,转头小心翼翼地问周玫昨天镇上假发店门口那事上新闻了没。得到否定答案后,李进步狠狠地甩了下袖子,“败家娘们儿啊”,他感叹着,一边又开始整理起自己的油头来。
中午,镇中心工人俱乐部里头,王诗人正指挥着大家摆凳子。已经有不少人围坐在电视机前,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屏幕,共同期待着什么。
“今天上午,在革命河里打捞出一具女尸,死因可能为失足坠河......”
新闻画面给出的是一具打了马赛克的尸体,不过所有人都能从那服饰看出死者就是昨天假发店门口的城里女人。大家没有说话,继续盯着屏幕,画面很快切到了昨天假发店门口大家围观的场景。坐在第一排的王诗人一下子站起来,转过身指着电视对着人群喊 “大家请注意了,这是我拍的,我第一时间就把录像送我记者表哥那去了”。大家一边紧盯着屏幕,一边听他说着,有的人又发出哦哦的声音,催促他赶紧坐下别挡着画面。所有人眉头紧锁盯着电视看,有的不自觉人士竟然站到了凳子上,急得后头的人拉着前排人的裤子使劲往下拽。
突然人群里开始爆发出有节奏的欢呼声,先是假发店老板,然后是服装店老板,接着是剃头苏师傅,又接着是包工头吴工...... 人群里的欢呼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厅里头聚集的人群也是又围了个三四圈。李进步不说话,他把前头两个正手舞足蹈的高中生拉开,往前靠了一排仔细搜寻着屏幕里的每个细节。直到新闻报道结束,李进步都没能在画面中看到自己。人群出现了分化,大多数人春风满面结伴往各个社团走去;也有一部分人坚持坐在凳子上不愿离去;还有那么一群人把王诗人堵在诗社门外的走廊上,质问他为什么不拍得更久一些。
王诗人两手半举着像讨饶似地不断道歉着,有的气不过的群众还对着王诗人的皮鞋狠狠踩上那么一脚。
这时张诗人正好从走廊那一侧的厕所走出来,王诗人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指着张诗人骂道 “就是他,要不是他突然中暑了,我的拍摄工作能坚持个一天一夜!” 暴怒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大家转头看着十米开外手足无措的张诗人。这回又轮到张诗人被愤怒的群众包围着质问了,张诗人穿的是凉鞋,一些群众舍不得下脚,就绕到后面用力弹一下张诗人的后脑勺以示不满。
得,今天这品诗大会又开不成了。等到李进步悻悻走出俱乐部大门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 “都别挤了,这姓张的又晕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