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午休，根本没接到。她也不预备打过去，知道那是他的上班时间，很不方便的。

最近，他对自己总是淡淡的。总是有事，总是不方便。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要分手了。但是她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她并没有得罪他的地方，他是慢慢地淡下去的。

果然，打开微信，他发来信息：

“你在家吗？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她心里咯噔一下，有踩楼梯一脚踏出去，踏空了的感觉。她继续往下看到：

“我有一个快递，错寄到你那里了。是一捆黄色的踢脚线，我准备给我爸这边墙角补一下的。”她抬头下意识地看向桌上那捆明黄色的胶带，前两天她回来的时候，放在她门口的快递。他已经五天没跟她说过话了，一开口不过是为了一捆踢脚线，她忍不住鼻子一酸，眼圈一红，终究没有滴下眼泪。

她给他回复着信息：

“我在家，你来吧。”打出这六个字的时候，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到手机屏幕上，跟下起雨来似的。

她忍不住站起身，长舒了一口气，像要下一个决断似的，她想好好问他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想跟自己分手。

果然，这次信息来得倒快。

“好的，我十五分钟就到你家。”

于是，这十五分钟就是她不停来回踱步，然后又坐在沙发上，又站起来走到桌子边，拿着那捆踢脚线呆呆地陷入沉思的十五分钟。

她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但现在总要到要说什么的时候了。她不怕分手，只是可恨这个男人为什么总这样冷着自己，耗着自己。另外，她也想不通，为什么要分手？

咚咚咚，门外想起了敲门的声音。她慢慢走了过去，身体忍不住发抖。她开了门，立刻转过身往回走，不看他。

“今天穿的旗袍，很美。”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伤感和遗憾。

她回过身来，看到他。一下子愣住了，他怎么瘦了这么多。不是才一个多月没见面么？他也不像平时，出现在她面前总是西装革履，志得意满的样子。反而一脸疲倦，穿着一件极普通的土黄色的运动夹克，上面还灰扑扑的。她的火气一下子没了，一个多月没见面的思念和心疼涌了上来，她情不自禁地上前抱住了他，然而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回抱住她。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她感觉眼前这个人在享受这一刻，铭记这一刻。但是，这是不是意味着要结束这一刻了呢？她听到他俯在她耳边低声地说了一句：

“就这样抱着，真好。”

她知道了，他今天来也不只是单单拿踢脚线的了。

她让自己平静地接受下面的情节，就像一个上了舞台的话剧演员，该念的台词要继续往下念。她挣脱了他的怀抱，冷冷地说：

“好，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直接告诉我吧。”

他也醒了过来似的，脸上浮出勉强的笑：“我是来拿一下踢脚线的。”说着，他走到桌边，很惊喜地拿起那捆黄色胶带，说道：“就是这个。上次给你买东西，地址就没改。没想到给爸爸买东西的时候，就寄到你这边了。”

她看他那惊喜的样子，刺痛了她的心。

冷笑了一声：“原来，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一个几块钱的踢脚线！”说这话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贱。

“不是的，”他慌了，但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向来言辞上他总是笨拙的。

她看他的慌乱，总觉得自己到底是比他经过世面，她能控制住自己。于是，她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便问道：“为什么这次回来，不要我去接你？”他不说话。

她继续问：“为什么这么久不给我打电话，发信息？你是想分手吗？”她说出来就后悔了，自己还是那样的沉不住气。

他眼睛看天，看地，看墙，就是不看眼前这个人。说道：“我准备和你好好聊聊。”

她听了他这话，一下子明白了，他是要分手。

“为什么？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她一下子就崩溃了，泪如雨下，浑身抖得如同筛子。她不停地在客厅来回地走，像一个不知道方向的孩子一样慌乱。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她只是不停地流眼泪，不停地重复一句话：“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

他被眼前的她吓住了，他从来没看见过她这样痛苦，那样慌乱过。他看过她坚强的样子，看过她可爱撒娇的样子，现在连她平时不怎么示人的脆弱的样子也看到了。他抱住她，对她说冷静冷静，像哄小孩子一样。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她抬起一双泪眼，像绝望无助的小孩乞求地看着他。

“我有说过我不喜欢你了吗？”他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地说着。

她糊涂了，问道：“没有不喜欢，为什么要分手呢？”

“只是，没以前那么喜欢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放开了她。她好像一下子听不懂中国字一样，就像她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缘无故就消失的爱情一样。

“没以前那么喜欢了？是什么意思？”她费解了，这比任何一道数学题都难懂，比生活中遇到的任何一个问题更没有解决的办法。

“就是没以前那么喜欢了。”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默默点上抽了起来。

她坐在他身边，看着眼前这个人，她突然觉得好陌生。她睁着眼睛，努力克制自己的眼泪流出来。他不再喜欢她了，那么她在他面前流泪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你走吧，我不要你在这里了。”她看着他，眼睛像死了一般绝望冰冷。

“我会跟别人说，是你跟我分手的。”他默默吐出一口嘴里的烟。她又笑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脑回路她简直不懂。他跟自己分了手，还要把罪名赖到她身上吗？还是觉得自己牺牲了自尊心，把尊严留给了她？这是她最不需要的。

“不需要，你是想好了的。我只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贱人！我觉得自己好脏！”他听了这话，回头惊讶地看着她。她猛地站起来，他还要抚慰地抱住她，她立刻像触电一样弹开，大喊：“我不允许你再碰我了！”说着，她走到门口，打开了门，指着门外说道：

“你走吧，再也不需要来了。”那神情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鲜艳而凄怆。

他站在原地说：“你情绪这样激动，我怎么能走？”

“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我还不至于浪漫到能为爱情自杀的地步。”说着，她开始拉着他把他往门外推，然后关上了门。在一扇门的掩护下，她终于瘫软在地，泪雨滂沱。只是，她不想把自己软弱的一面，展现在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面前。那没有任何软化的作用，反而成为对方手里捅向你的一把刀。此刻门外还是咚咚咚敲门的声音，还有试图自己打开门的声音。她听到他在门外的急切的叫喊：

“小雨，小雨，你开开门，好不好？”说着，按门铃，还有试图撬开门锁的声音都来了。

她实在不明白，明明是他要分手，难道他就不能让自己痛哭一会吗？哪怕是为了哀悼自己倾心付出的感情都不可以吗？为什么他要这样曲意俯就，他不是不爱了吗？难道他还指望自己大大方方，笑逐颜开地接受分手的结果吗？她简直被他恶心地快吐了，正想着，果然这种巨大的痛苦迫使她快步冲到卫生间大呕特呕起来，胃里如同翻江倒海。

可惜，她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她吃的太少了。她只好冲到水池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潮红，眼睛里布满血丝。镜子里的那个人那么痛苦，她简直要对着自己哭起来了。为什么？为什么？说不爱就不爱了，他以前对自己那样，可现在？说不爱就不爱了。她只感觉到太阳穴突突地跳，头痛得要裂开了。

隔了好久，她不再哭了。从嚎哭慢慢变成呜咽，再到无声的流泪，现在她连眼泪都干了。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不过才11点半而已。她撑着自己，像完成一种终结仪式一样，把他手机号，微信乃至互相关注的抖音号全部拉黑了。这个人，从此在她的世界不在了。就跟死了一样。如果记忆也可以删减的话，她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他。可不可以把从遇见到相恋直至今晚的分手齐齐截断，整个扔到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