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美物馆重启以来,心理一直颇不宁静。就像秋天里树上飘落的一片叶子,在浩渺的秋风里转呀转,怎么也落不了地。
从1月3日到1月11日,不过才8天,那种似曾相识的厌倦感卷土重来。我讨厌这种感觉。我回翻今年的计划,想看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然而,并非。在计划里我写得很清楚,它只是生活的一枝。并且特别强调了一个词:佛系。因为不能影响读书写作等沉浸式工作。因为它只是我的好玩时间。
世人皆以为“佛系”二字很容易。其实非也。须知要成佛得经历多少苦难多少磨折,而最终抵达彼岸的,一定有着看透人生的淡定从容,一定能抵挡住一切诱惑,一定能笑看天下事……我在“佛系”的路上再一次感到无能为力。
我以为我的这次回归,已然强大到可以掌控一切,但并非如此。它让我感到自己渺小如蚁,只能匍匐在地,被一股强大的外力牵引着走。我得时刻关注着世间美物,这诱人又恼人的花花世界无时无刻不在扰乱着一个小沙弥的心。我得不停地看手机,思考和回复,生怕错过了哪位施主的重要信息,甚至得罪了某位。各种凡间琐事恼人得很,直扰得耳根子不得清净,内心不得安宁。
这太不好玩了。可它原本是列在我的好玩时间里的。如果它已经不再好玩,那么应该果断地从这里删除出去。
这世间好玩的事儿可多着呢。
比如,村里的梅花开了,那片片白雪般降落枝头的梅花,单从树下走过就沾染了一身它的香——走,我们一起赏梅去!
比如,沏一壶热气腾腾又暖胃的茶,邀上三五好友一起说说八卦谈谈人生。
比如,此时的花城,阳光正好,孩子们即将学期结束——和孩子们一起爬山徒步去。
比如,读书清单上的每一本好书,旅行清单上的每一个好地方,约见清单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等着我去开启。
……
关键的是,做这每一件事的时候,我都感到是在吸收能量(而不是如这几天这般,能量外散,降至低谷),是在以佛系的心态享受着人间的活色生香。世间最珍贵,莫过于修得一颗安宁平和心。
那么,为何要再次开启?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
一开始,我以为我是为了钱——是的,从外界来看就是为了钱。如果这样,那我明明可以做其他很多事来替代,并且钱都会比这来得要轻快。比如其中之一是接广告。这些年来,一桩一桩的广告来洽谈,我全都果断拒绝了。可明明有很多大作家、大V他们也接同类广告的。但我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因为我心中坚定地认为,广告上讲的我都不相信,我都不想要,为什么要推送给我的读者?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在美物馆这件事上,亦是如此。想当年,我那在九十年代就下海做服装生意并获得成功的姑妈就对我说:“百货中百客”、“只有买错没有卖错”,可我依然我行我素选我喜欢的,固执地把物品和顾客期盼之间的所有差错(甚至差距)都往自己身上揽。小小美物馆,是别人眼中的生意场,是我心中喜好的展览馆。这是一对矛盾。如此一来,我便常常深陷其中,累不堪言。最直接的体现便是,件件要亲挑亲选,事事要亲力亲为。
说及此,想对美物馆做一个简单的总结。因为就在几日前,我还写过一篇《美物馆记事》,两千多字,发自肺腑。那天下午,我把文章发给了编辑绿萝。但是就在同一天深夜,我坚定地对绿萝说,文章不必编辑也不必推送了。那一刻,我虽然有很多问题仍没想明白,但是却非常清楚地知道要同这种不想要的感觉彻底割裂开来。我曾说自己做事的风格是“起步快,刹车灵”,这一次又该刹车了。次日清晨,我就解散了新建的一个群(给我发货的客服小妹为这事还表示遗憾,说建一个群多不容易)。
既然那篇文章不打算面世,我就在此为这个断断续续存在了十来年的美物馆缩记几句吧。美物馆并非凭空产生,它的前身是“优家美衣”(但如果要追溯的话,它更前的前身是那座岛上的青椒QQ群,某一次我看朋友家自产的蜂蜜滞销,用心写了篇文案帮她在群里卖光了库存的几大桶;又一次,我帮南通的一位家纺厂老板在群里卖了几十张被褥席子……),因为刚出生的大宝名字里有个“优”,因为姑妈的服装生意如日中天。天时地利人和,为了岛上人的方便,我便在余暇时间里开启了小小的美衣分享事业。
有过一些美好的时刻。比如某年夏天,整栋楼的老人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几乎人手一条我推荐的绵绸裤;比如某个黄昏或周末,会有三三两两美丽女人(大多是岛上的“青椒”高知)在我的小宿舍里试穿美衣,谈笑风生,小屋顿时“苔痕上阶绿,谈笑有鸿儒”,蓬荜生辉;比如,原单位的一个同事,从未正式相见,却对我的推荐达到了依赖的程度,她默默地下单,我则在休息时默默地把货送到固定处。到那里,要走过一条风景秀丽的林荫小道,每次走着走着我就想笑:多么像地下党的接头!笑罢,我抬头看天看云看花,瞬间觉得生活美好,人间值得——我做的事,仿佛是在帮别人每一天的生活里加一点糖。
岛上的日子平静有序。不知不觉五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刚出生的大宝已经五岁了,小宝也有一岁多了。我的时间变得更为珍贵。我开始思考如何让自己有限的时间发挥更大的价值。想过要放下,但因为过程里的用心、用情,因为对一众人(那时她们尚不知我是写作者,那是完全的另一个圈子)的恋恋不舍,总觉得难以割舍。直到那一天,在从老家回广州的火车上,途经一个小站,随着哐啷一声火车稳稳地停靠下来,我心中响起了一个坚定的声音:停下来,刹住车。我在火车上写了一段文字告知大家,我说,“本店歇业”,我说,我想“让宝贵的时光在自己身上开出绚烂的花朵”。那是2018年。那一年,是我成长得最快的一年。
此后的2020年夏天、2023年夏天以及这几日,美物馆不时昙花一现,而后回归沉寂,它就像打不死的地鼠,时不时地冒出来一下,印证着我内心的冲突——我一直想证明,我是否能同时做好性质全然不同的两件事。
事实证明不行。这让我想起村上春树。村上春树写完第一部作品并获奖之后,有了点名气,便想着给自己一个交代,关掉正在营业的酒馆,全职写作。当时,身边人都劝他,可以一边开酒馆一边写作,至少还有退路。村上就说,他是个老实人,做不到这样“一心二用”,得先关掉酒馆,一心写作,实在不行,大不了再回来开个酒馆。从这点来讲,我也是个老实人,确实很难做到“一心两用”——很难一边红尘,一边寺庙;一边大气,一边计较;一边风雅,一边世俗;一边安宁,一边聒噪。
语音跟我的理工科妹妹吐槽了一堆,就忙去了(我们经常如此,各自发语音等有时间再听)我说,你不用听,我只是说说,说了什么不记得了,但你说到钱……好像真不是为了钱……我真的是每次看到种种好物就冲动,冲动地想要分享给别人,冲动地想让很多人拥有……
她回复:满足对好物品的占有欲。
施主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小沙弥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心中有恶魔,这恶魔便是对物质的欲念与执念。面对美物的冲动,不过是想拥有,可是单凭我一己之力,又怎么可能拥有那么多,于是就想让很多人来帮忙(拥有它)……并且,潜意识里认为拥有(和占有)太多是种罪恶,为了洗清这份罪恶感,便去分享给更多的人……
分享是一种美德,但是掉进这欲念里,就会困扰加身。
或许,美物馆也该消失,就像村上的酒馆,此后再也没有开起过。这是一个决定,也是一个美好的愿景。
写完这一篇文字,我的心瞬间便安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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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写作者,多平台加V作者(签约作者),曾在《青年作家》等刊物发表文章;大学教师,写作讲师,司南语文创始人。平生所爱:书和美。读书、教书、荐书、写书。美食美景、美物美人、美的心灵。愿与你相识,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