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黄金逼视:读《持烛者》
汪 峰 (诗人、诗评家)
1. 秋天很好的阳光总把我置身于一种绚烂之中,我很想学习外国“爵爷”作家(如托尔斯泰,如泰戈尔),他们会穿一套宽大的睡衣,坐在藤椅中,脚踩在几个世纪的园子里,让阳光轻轻地落下来,让金黄的树叶吹动在微微燃烧着的空气中。在这样的一种氛围里开始写作,鹅毛笔饱吸着作家的精血……或者在这样的氛围里开始阅读,首先翻动的必然是纸里沉潜的生命原素和它寻找永恒的过程中的舞动——我在一种高贵气息的逼视中,坐在矿山秋日公园的石凳上,思考着诗,我更多的是在琢磨诗歌“黄金的亮度。”
2. 我早就处在一种黄金的逼视当中。“一种金属质的声音在指缝中,在纸上,它形成于文字,但又走出了文字,保持着它的亮度和尊严。”“书本是可以出卖的,问题是它整整一个季节的长思无法带走。”“背靠着背,文字走过时间的绝崖时,又抚摸又搀扶又落泪。”还有:“我回忆记过去的某一件事来,雷声在空中的绝响在那个季节并未完成”……很久了,我总处在这样一系列的高贵、坚执而绝望的描述当中。这其实和我读的一首旧诗有关。
3. 秋天其实已十分不错了,然而前不久我却怀上了一种病,这种病让我苦思良久而不便言说。我在众人中穿行带着我持病的身子,像抱着成熟的果实一样压得背有点弯。我怎么解释你也不会知道的,当我得知自已的病,我有点茫然,然后一切又轻而易举地变得自然。我是有病,然而谁又没病,问题是我是被诊断出来有病,许多人没有去诊断,或者暂时还诊断不出来。但事实上我时时刻刻把自已放在良好的状态中,我必须比健康的人还更健康地工作生活。只不过是许多人在亮光中生活,而我只在黑暗中,在彼处。
4.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我再读《持烛者》,一个捧着蜡烛的人或者一群捧着蜡烛的人,必然是一种宗教的形式。而在仪式中,可以听到持久的默祷。我正处在这种默祷中。在上一段,我说过我有病,因此越觉得周边越加黑暗。这正好给蜡烛有了一个更好的存在的藉口。一点微光在大地上运行,天越来越暗,光越来越无济于事,但持烛者仍然十分坚执,他持着蜡烛,越来越有耐心,或者他自已也化为蜡烛,最后燃烧成为光芒的一部分。
5. 我们一路走来,走过春天,走过夏天,之后又来到秋天。在时间的长轴上,一个穿长衫者的影子,立着。
6. “大地已沉睡”,这句话是最符合秋天的。秋天万物披上各自斑斓的虎皮而安然入睡。像一个巨大的胃,它在经历春的勃发和夏的淫威之后而停止蠕动的胃。像一个时间的坟场越来越走向安寂。是的,当我们眼前展示出一个旧时代的背景,就像我在矿山公园看着远方的铁路——钢铁在迁移,钢铁在蠕动,钢铁在撞击,当一列火车呼啸而过从没有人注意过车轮下颤栗的钢铁。从钢铁沿伸而远,多少城市窒息在沉闷的烟尘中。塑像和塑像下面的影子。人,自由而浩大的人群,曾经浩大的场面。声音在空中涂亮鸽子的口腔。胸口里堆满了愤怒的钉子。穿长衫的人只能在暗处,在自已命运的暗处,四处漂浮游移。啊大地需要照亮,犹如巨大的哭声需要大雨冲刷因之“你持烛的手成了光芒的支点”,但烛光所承载的仅仅只能“映亮走廊的表面。”
7. 持烛者,你持着的可是文化之烛?当文化陷入在自身的履带下面,当文字仅仅被辗成偏旁部首,如“衆(众)”字被砍掉“乑(聚)”而变成“血”,你所承载的光是十分有限的。你走不到寂静的尽头,你喧闹着从何处归来?披着文明的大氅,你难道想点燃一个日暮西山的古老民族的烽燧?你仅仅陷在一种自我的窠臼:一颗烛光的种子在妄想中植入土中,并生根开出芽叶。你处在黑暗的背景中,你像火柴头一样在黑暗的墙壁擦出火星。你有过阵痛,你因为太痛了,才变得犹疑和彷徨:先驱始终是少数人,在负轭中,先驱首先把自已耀亮。
8. 一个亮点必然要仰仗黑暗做背景。同样在光明泛滥的地方也要仰仗一个黑点来点缀。“在光明泛滥的地方,黑暗也是一盏灯”!诗承载了太多的欢乐和忍痛,直逼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在这微痛的语言之寺中,无声的言语会发出震耳发聩的呐喊。尽管这种呐喊长时间封在瓮中,但它毕竟是能掀开地面薄膜的巨大的力量,从另一方面,也足以说明春天离任何人都不会遥远,只要行走起来,奔跑起来。
9. 黑暗是守时的,而蜡烛则不。
持烛者
熊国太
走不到寂静尽头的人是不是你
持烛者,当你从天边归来
一路洒落的烛光照亮了我的青衫
也照亮我曾丢失的岁月和思想
大地已沉睡,天边归来的持烛者
你持烛的手成了光芒的支点
但一枚烛光踽踽穿行在黑色的走廊里
只能静静地映亮走廊的表面
而谁,早已捕捉到你微弱的光芒
流泪的光芒。我能够看见的
只是手中的烛越来越短,夜越来越长
持烛者,当你归来是否有人说过——
在光明泛滥的地方,黑暗也是一盏灯!
这灯谁曾见过,是否又完整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