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把伞吧——”
我在公共汽车站避雨,你跑过来,举着一把伞,拿着一把伞。清澈的眼睛泻出黄昏,比我遭遇的所有黄昏都要漫长。
这是一个喀纳斯图瓦村里的孩子,据说图瓦人还是五百年前从西伯利亚迁徙来的,会骑马射箭,会唱会跳,跟很多被北方少数民族一样,这个马背上的部落,马跟女人同等重要,甚至比女人更好,女人会变,会跑,会不可捉摸,马却永远站在那儿吃草,等着你。男人一辈子要骑两匹马,一匹从二十岁骑到四十岁,一匹从四十岁骑到老,骑到死。两匹马带着他,走完由青变黄的一生。
对许多人来说,喀纳斯的房子、湖水、森林及炊烟,都是最美的,对我来说,喀纳斯是人间天堂的同时,也夺走了图瓦人的脚和眼。他们的双脚不再跋涉,世代扎根于此,像动物一样安详琐碎,每天在懒散的风和白桦林中间穿行,听春天的雷,夏天的雨,听群鸟在交错的树枝间喧嚣。他们的眼睛被浓浓的水汽遮挡,看不清黑暗的森林里,有失眠的生命沙沙做响,还有从外面的世界飞来的大雁。
他们的血管里固然充满了阳光,可他们的远方就在阿尔泰山的深处,所谓时间,就是日出和日落,他见过的最美的姑娘,是清晨的雾霭,一条长长的缎带,缠在山峦和白桦林间。在喀纳斯,他们的生命被自然彻底驯养了。
人便是这样一种动物,向往自由,却又习惯被束缚。思维方式,社会风俗,所谓的真理。每个人的身上都捆着一圈又一圈的绳子。但图瓦人的这条绳子,或许由“爱”编织而成,图瓦人与喀纳斯,两个被彼此捆绑结实的人,一个爱他的岑寂清艳,一个爱他的天真,你绑在我心里,我绑在你心里,一绑就是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