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静的环境中住久了,又是人过中年的年纪,越发珍爱一个“静”字。受不得嘈杂,经不起拥挤。看到人潮汹涌熙熙攘攘,就怕了,迫不及待地躲远。藏进自家树影斑驳的小院儿,看看花开,听听鸟鸣。偶尔有野兔松鼠喜鹊之属光顾,相互凝视,算是打个招呼,相安无事,互不相扰。
和父母闲谈对安居的理解。我对安居的期望并不算高,有院,不必太大,可栽花种菜。有房,不事奢华,需简约宽敞。推开南窗,阳光不请自来,窗明几净。如此便可得整日的清明舒畅。当然,还有一间属于我的书房。闲了,可与月光为伴,在书房里细品夜色深沉。母亲笑了,这期望不高吗?时光倒回三十年前,谁敢说这不是奢望?
三十年,一万多个日夜,仿佛已是不可追溯的遥远。
记忆中,那是一套两居室的旧式小公寓,是母亲就职的学校的分配房。所谓两居室,只不过是一大一小一明一暗两间屋,由一条狭窄的短短走廊相连,走廊一侧墙边并肩放着两只铁皮桶,所余的空间只容一人通过。铁皮桶是为了不定期的突然停水而备的,记得连续几天的停水后,父亲就不得不一根扁担挑两桶,往返于大院里的公用水池和家之间。铁皮桶随着父亲的步履有节奏的悠荡,湿润了父亲的脚印。小走廊的另一侧是卫生间,马桶是没有的,只是最简单的水泥蹲坑,有自来水冲洗已是先进了。曾经给出生于二十一世纪的孩子们描述什么是“蹲坑”,孩子们吃惊得不亚于听到天方夜谭。时空的跨度也同样可以限制想象力的。
两间屋子,大屋朝阳,兼做父母的卧室、客厅和餐厅,完全是一间多功能厅。小屋背阴,朝北的窗可以望见星斗。窗下一张单人床,我和妹妹从小挤到大。豆腐块大的空间,还要安放小书桌大衣柜,两人要在屋里擦身而过,摩肩接踵那是在所难免的。小屋门边摆着简易的洗脸架,一只搪瓷脸盆,盆底是两只大金鱼的装饰画。那个年代,每家的日用品都大同小异,花色雷同者多。搜遍了记忆,竟已找不到洗漱用品的安置处。
厨房紧临着小房间,三五平米巴掌大的地方,从屋顶到角落,所有可利用的空间都填满了杂物。母亲在灶台间忙碌,只容得她一人转身其中。年幼的我和妹妹却又是最粘人的时候,总是围在母亲左右。厨房角落里有一个水泥砌成的水池,高度及膝。我经常在厨房门口挨墙站着,妹妹干脆站在水池沿儿上,就这样说笑着看着母亲做饭,在幸福的烟火气中悄然长大。后来家里添置了洗衣机,半自动的那种。每次使用都需把洗衣机搬到厨房门口,这样可以把水管接到厨房的水池里。那庞然大物就不讲理地横贯在厨房和小屋之间,要想通过,真得需要缩身的技能不可。
此刻还能记录下的点滴只是依稀还记得的碎片,是一些尚能捕捉到的细枝末节,真实的空间感却早已遗失了。
斗转星移三十年,如今坐在两层独栋小楼里,再问父母,当年那套小公寓面积有多大呢?二十来平米吧,父亲起身在屋里比划着,还不及现在这间客厅大。脑中瞬间只剩下四个字:匪夷所思。不敢相信,难以想象,我们一家四口,还有那许多的家什竟曾经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生活了十余年。我惊讶于当时年轻的父母利用空间的智慧,惊讶于人在那样简陋逼仄的环境中的适应力。更感念父母在有限的空间里为我们姐妹营造了无限的幸福。记忆中的家总是井然有序的,全无拥塞之感。高原的阳光透过朝南的窗撒满屋,文竹,水仙和君子兰是家里的温馨三友,让那小屋简单却不单调。一张圆桌围坐四人,朴素的两菜一汤散发着素朴的香,半导体播着广播剧,岁月静静流转……
时光荏苒三十年,单位分配房已成了老黄历成了传说。更多的人走出了筒子楼小公寓,搬进了精装修的商品房,虽然居住条件的改善背后往往是高额的贷款负担。无论是当下动辄几百上千万的华美公寓别墅,抑或几十年前二十几平米的蜗居,人们渴望的其实依然是可以有家安居,有家继而有业,此心安处即为家。而后,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或可住得好一点再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