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汉全席

                        方天瑞

    “轰，轰，砰，砰”。整个厨房都被生铁与熟钢无数横截面的碰撞声填得满满当当。才刚刚上午十点，老板兼总厨老张已经在滚油旺火前忙了一个多小时了。

            说起来，张大厨已经在灶台前干了十几年，生意却总是不见红火，只是刚好能维持而已，他从一头华发干到了肉眼可见的些许白发丝，又从还能称得上茂盛的白发干到头皮反光出丝丝斑马线的纹路。老张的皮肤被熏出了一股食用油的味道，但断不会有人对他扇动着手而妄图嗅出点菜肴的香气。老张最喜欢打麻将，恨不得一天到晚钻在牌堆里，但他没有闲钱，每次钱输完就去茶馆待一会儿。

  老张有一个老婆，不高不矮，鼻子尖得像三角形的锥子，鼻梁边上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痔，嘴唇像纸一样薄。即使整天要待在厨房边上，也坚持穿带披肩的套装印花裙子，远看还能模模糊糊以为是一位少女，近看却是真真实实上了年龄的妇人。她和谁起了争执，生气的时候眼球就几乎要凸出来，嘴上占尽上风，其中眼白也要多占三分。大家免不了对她人前人后使出两副面孔，谁见到都要亲昵的唤一声“老板娘”，转背心里多少有些只有自己清楚的滋味。

老张对生意一窍不通，他觉得自己炒好菜，卖出好价钱，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够了。老板娘不一样，她知道守本分是商人的大忌，但她不敢做出贪赃枉法的事情，更不敢把她那点心思直截了当地说给老张这个老实巴交的石头听。不过她最爱在老张忙活完稍作休息的时候拧拧老张擦汗的毛巾，然后温柔体贴地把拧好的毛巾放到老张背上，往往趁老张喝着大瓷缸里的水，就跟老张说

“噫，你看你油又放多了，少放些呢，最近油价可又涨了，上个月还是七块，这个月可七块五了哩......你一个菜少放一些，嗯.....五五二十五........五九可四十五了.......再说了浪费粮食是多么可耻.”老板娘最近不知道从哪个宣传片上看到了“浪费粮食可耻”这句话，这已经是她离不开的口头禅啦！

“没有的事，油多不坏菜，那帮人才喜欢吃，只要我炒的菜，肯定能卖出价钱。”

老板娘每次被老张堵得突起眼睛来，眼白又险些要登台。每次她欲言又止，脸因为生气已经微微发红了。

她知道老张是“木头”脑袋。不过她总觉得自己的脑袋就是一个屏幕会像文具盒那么大的计算器，她总是跟别人说这样只要是她过目的数就断不会算错。

有一个老熟客，四十岁岁生日，让老张摆上十张桌子，炒一些拿手的菜。

大家饭吃得很好，高高兴兴的走了，还请老张喝了一两杯酒。

到下午两三点，人都陆陆续续的走了，店里招的伙计开始清理东西。究竟是大场面，老板娘点了两三遍钞票，确定钱没错以后，才让小伙子们准备过来帮忙。

“噫！那个不要收！”她很快的看到了有一桌没有怎么动过的菜。

“这都吃过了，还留着干嘛”伙计嘟嘟囔囔。

“这些........可以........对！留着吃......不不不.....用来喂猪，不要扔了，浪费粮食多可耻。”

“也........是这么个道理”

她还没等伙计说完，就一个跳步带着抹布到了桌子前，裙子差点被刮到了，伙计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才把剩下的菜放到冰箱里。

  照例，办完一场宴席，晚上就不再营业了。

    老张下午比平时多打了几圈麻将，然后去茶馆点了一壶茶坐了一会儿，就得回店里准备 店里员工的晚饭了。

          “你看今晚上多丰盛！我不说谁知道这是中午剩下的菜哩，你看有肘子，有鸡汤，现在倡导节约粮食，我们就不应该把粮食浪费了，你说是吧？”老板娘抬起头挺着胸脯，脸上又微微开始发红，只不过这次是发射给老张要求被热烈表彰的红色信号。

          “好好，那就你给伙计们做晚饭吧。”老王没有心思听她说话，脑袋耷拉着，他下午打了几圈麻将，输了一些钱，这会儿只想回床上躺着。

            晚上八点，店里的服务员忙完了手上的活，准备开始吃饭。

            “大家今天辛苦了，中午准备了一些备用的菜，扔了不可惜了哩，大家一起吃，浪费粮食可耻。”

            大家乐坏了，今天可以加菜了。

            老板娘暗自觉得她找到了发家致富的好办法。但是她藏的剩菜越来越多了，员工已经吃不完了，吃了一阵，她看员工们没有吃出什么问题，于是她也开始吃了。

她想：“多我一个人吃是不够的，得喊上自己的朋友来吃，如果仍旧吃不完呢？这么多的剩菜，我不把它们处理掉，我不就是在浪费粮食吗.”

“如果把剩菜和新混在的一起卖,这样我不就节约了粮食，做了一件好还又能赚钱嘛！”她眼珠子反射出来日照灯的白光。

老板娘按她心里想的做了，老板娘知道现在的人都喜欢从别人那里取得好处，把好处分享给别人，别人才原意和你有交情，所以她经常给老熟客送一盘“虎皮肘子”、“枸杞鸡汤”。大家觉得老板娘是个慷慨大方的好人，于是纷纷介绍朋友来吃，店里生意越来越红火了，一两天就要办一场宴席，店也扩建成了两层楼。

“我就说了本分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能发财。”老张也有了自己的口头蝉，并且把这句话当作人生信条一样坚守。老张已经不再炒菜，店里赚了钱他马上就物色了一个新的厨师，他每天最喜欢的就是带好钱去麻将室，连喝茶的时间也省了，偶尔才去店里看看。

    老张打完麻将回来，在牌桌上谈定了一场由县医院组织的宴席，他春风得意，牌过几旬，就让老板娘喊了朋友晚上一起来吃饭。照例，晚上菜可丰富了，有“杏仁佛手，长寿龙须面，如意卷，八宝鸡，凤尾鱼翅。”

    “大家把菜都吃完，不要客气，浪费粮食是最可耻的事情.”

    大家都用钦佩的眼神看着老板娘，她说得太有道理了。

“嗝~”老张满足的打了个饱嗝，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来显示下自己的老板地位了，威风不能让老婆一个人出了。

“今天把碗洗干净一点，中午来的是我让县医院叫来的丙肝患者病友会的人，可把碗给洗干净了。”老张对着洗碗工大吼，他今天竟然脸上也微微有些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