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个四月,四月清明,生活像清明一样清明,没什么愚人,倒是芳菲未尽,十里春风,应了人间四月。
苏州四月,眉目如画,江南季节,正是踏足的好时候。姑苏夜里,打开贴着油纸的窗子,江边灯火十里。听闻有位姑娘就是从这儿跳了下去,撑把泼墨的伞,也不哭,死死盯着什么。一传十里小巷,姑娘是个从小烧坏了脑子的疯婆娘,生得俊俏,看着可怜兮兮,去了也好,不遭罪。没过几日,江上的船家还是扯着嗓子吆喝,换了更好看的灯笼,世间疾苦,不掩春色,谁愿意记这晦气,四月还是个好时候。
四月,四月是个姑娘,巧了,也是个俊俏的姑娘。四月是个正宗的南方姑娘,一头长发乖巧地贴在背上,身上一股子江南烟雨的味,说几句就羞地满脸通红,倒省了胭脂。四月的母亲是个裁缝,大把年纪了还是个美娇娘,整日给她做的不是旗袍就是碎花裙子,想来也是成心的。母亲喜欢做,四月也喜欢穿,倒真有几分民国女子的模样,见了人便脆生生地喊上一声。
四月和母亲吵架了,第一次瞧见四月这么扯着嗓子。原来啊,人家小四月前几日去书店,碰着了个画画的小伙子,这不,翘了自家母亲给报的补习班跟着人家屁股后面学画画去了。街口卖油条的奶奶逢人都说“这可不像四月呀,小四月关不住了,一眼就瞧上人间小伙了,小四月这是要恋爱了”。
过了几日,四月真的恋爱了,穿着母亲做的新裙子,牵小手了,老远就听见四月“阿州阿州”叫着,还是脆生生地。人人都说,“小四月哟,可是真恋爱了,也不害羞了,整日蹦蹦跳跳的,晓得多让她母亲做几件好看的衣服了”。
阿州是个学画画的,比四月大几年,整日背着个画板,现在还背着四月。每次见面,阿州都带着几颗奶糖,等着四月使点小性子,剥了糖纸就往嘴里塞。画纸上除了几棵树都是四月,睡着的四月,巷子里撒欢的四月,亲吻之后红着脸的四月。
四月哭了,阿州要去北方读书了。阿州心疼地哄着四月,奶糖也不甜了。四月穿着最漂亮的旗袍来送阿州,看得阿州心痒痒,父母都在,不敢抱不敢亲的,看着可怜兮兮的四月,塞给她一封信,还有几颗剥好的奶糖。四月说,以后我只穿旗袍给你看,你若是没回来,我便给它放着。
阿州走了,四月开始学画画了,画纸里都是她的阿州。阿州给她寄信,阿州给她讲故事,阿州会写情诗了,四月就心满意足地等着,等阿州回家。阿州说,等他回来就能赚钱给四月买各种牌子的奶糖,可以在亲四月的时候给她戴上戒指,说不定还会有个小四月。
四月等了好几个四月,阿州的信不来了,奶糖也不来了。四月偷偷的哭,奶糖吃完了,阿州还没来,什么都没来。四月去帮街口的奶奶卖油条,卖了好几个四月。四月拿着钱,偷偷把旗袍放在小箱子里,母亲还是赶到火车站了。四月哭了,四月要去北方,四月要去找阿州,找阿州的奶糖。母亲也哭,母亲告诉四月,阿州回不来了,阿州呀,他的坟头开花了,和他给你寄的纸上一个模样。
四月又哭了一个四月,等来了阿州的包裹。里面都是四月,阿州画的四月。四月不哭了,乖乖地吃饭睡觉上学,四月的母亲终于安心了。再到了四月的时候,四月穿上了旗袍,还有阿州送她的泼墨的伞,更漂亮了。姑苏的夜里,四月打开贴着油画的窗子,跳了下去,江边灯火十里,余波荡漾,阿州等来了他的四月。
一传十里小巷,四月已至,不过是随了这人间情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