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他乡(二十三)



      我在那些地方,都没有呆很久,我总是呆过一段时间后,就会去另外一个地方,我并不是觉得这些我呆过的地方都不好,虽然这些地方好不好也不由我来评判,我只是觉得,继续待下去的话可能很快就会令我难受,也许是对一个地方最初的好感没有了,也许是对很多人的宽容快到了上限,整个氛围会使我不得不去接近他们。如果我提前离开,至少在我离开的时候,这里还是会有不少美好,因为有这些美好,我也就还可以怀念,每当想到这些地方的时候,我的心就会感觉到甜甜的味道,还会想着有一天路过的时候,能够停留片刻,去转一转。我能够记住很多地方,能够记得自己在那里的时候去过了哪里,然后再凭借着记忆大致走一遭。
      其中某些地方,我会见见认识的人,我结交天下的朋友,也仅仅是为了交朋友。我知道在当下的社会,几乎每个人都是在交朋友,都是在找朋友,朋友二字只是对有过交往的那群人的尊称,也是总称。有的人交朋友是为了人脉与影响力,有的人交朋友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后路通畅,有的人交朋友是因为有共同的目标……不约而同,他们交朋友都是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一些什么,然后苦心经营,日夜操劳。而我交朋友,不想有任何的利益关系掺和进来,一切只为了交朋友本身,因为有一些共同的爱好,或者兴趣,然后又因为缘份才偶然走到一起,形式不限,自然而然,或许这就是他们嘴里所说的流水朋友,来得快走得也快,并没有在生活中发挥多大的价值,直白一点就是没有多大的利用价值,但是在我看来,我这样的朋友也比他们数不过来的那种朋友好得多。


      生活还在进行着,由不得我潇洒,挣的一点钱,即使再怎么省吃俭用也有花完的一天,差不多也就在那个时候,我脑子一热,就在一家普通的餐厅做起了服务员,大概还是没有忘记当年的那碗混沌吧。还可能是没钱生活了,不得不做出妥协,在饭店,最不缺的就是饭菜,吃喝不用愁,毕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每天跑来跑去,从厨房里把菜端到大厅的饭桌上,从大厅回厨房的途中就帮客人催菜,只要是集体聚餐,那么菜就会摆满整张桌子,他们时不时就会因为菜没有及时做出来,摆上来而不满,一满桌子的菜,我很少有看到过真正吃完的,有的就算只有两三个认也要点上很多很多的菜,最后可想而知。我根据老板的要求倒着那些剩饭剩菜,忧心忡忡,但是老板却因为他们点了很多菜付了全款而欣喜万分,似乎没有看到那一立方又一立方的剩饭剩菜,似乎只要把菜端到了桌子上,至于他们吃多少,甚至一口都没吃,都不重要。中餐厅如此,西餐厅也是如此,我时时在想,为什么大家的浪费都已经如此的理所应当?是不是我们中国的鱼肉已经多得吃不完了?是不是每家每户,不说每家每户,就说大家普遍都过上了好日子?


      我大概也知道,一定程度上,可以这样说,货币流通的速度越快,单位时间内创造的价值就越大,人们就会越富有。怎么使货币流通得快呢?就是消费,就是花钱,发达国家都是消费大国,并不是因为他们人口多国土大。国家鼓励消费,国家需要扩大内需,市场上有大量大量的商品都在等着被消费,消费可以带动生产,也就有利于提高生产效率,可以促进就业,可以构建和谐社会。我不说什么对错,或许不论我说什么都是片面的,就是我没有看到宏观上的世界,没有关心到大局,平常老百姓大多不够“资格”说这个话题。我只是知道,消费,并不是浪费。每个在外面大吃大喝的人,几乎都会觉得,那些饭桌上的东西都是自己花钱买来的,就是自己的,要怎么处理,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有钱就有资源,这资源自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经常想起初中思想品德书上说的一个例子,那里面有一句话说“钱是你自己的,但是资源是国家的”,虽然我也不是很赞同“资源是国家的”这句话,但是我绝对认可,资源不是某一个人的。
        看着那些成吨成吨的食物都被倒掉,香喷喷的菜肴慢慢地发出恶臭,我就会一直沉默着,沉默着,怎么都开心不起来,我想到自己小时候,那段艰苦的日子,那些年真实的生活。



      虽然父母都在外面打工了,但是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除开家里的那个几升地种的菜园外(一亩地等于5斗地,一斗地等于10升地),奶奶还在一座山丘的中间开垦出了一条五六米长,一米宽的地种菜,为了开垦出这一点地,她花了很长的时间用镰刀开出一条通往那里的路,用锄头把高处的土盖在低一点的地方,最终使得那一小块地方平整,因为这里本来就是杂草丛生,世世代代都属于它们的天下,为了防止它们东山再起,时不时就要去除草。因为家里那块几升地的菜园很远,走路过去就要二三十分钟,如果只是去那里摘菜,我跟弟弟就都不愿意跟着奶奶去,但是屋子旁边那个小山丘中间的小菜园,我们还是挺乐意去的,尽管这里比较险,每次都会担心自己会滚下去,下面都是长满刺的丛林,最下面还是一个水池,我经常看到那个水池里有蛇游来游去。后来有一次,我在小菜园里看到了一天淡蓝色的蛇,吓我一跳,立马就返回来,为了隐藏自己的胆怯,我就说今天不想吃菜,喝粥就好了。可是奶奶还是去弄了一些菜回来,那时候她就已经七十多岁了,我也明白了,除了虫子偷吃那些粮食,还要与蛇谋晚餐,我也听说过,这里附近,有的山上有老虎,有的山上有狼,有的山上有野猪……
      那时候每天都要喝粥, 因为一碗米煮的粥后一家人吃两顿,一碗米煮的饭还不够一个人吃两顿。父母不在家,家里也就没有人种水稻,于是在秋收时候的每个周末,每次放学后,我们都会跟着奶奶在别人已经收割了稻田里捡被遗弃的稻穗,我们必须得争分夺秒。因为一场雨过后,这些稻穗可能就要烂掉了,与此同时,还有鸟在跟我们抢粮食吃,它们挥动着翅膀,在田野里不停地点头。我们可能忙碌一天,可能捡到的粮食才只够吃一两顿,在傍晚回家的时候,就把谷子从稻穗上面打出来,积累多了,就拿到村里唯一一家有舂米机的那里去舂米,别人一般只会拿两个袋子,一个装米,一个装糠,那一点点的小米粒就不要了,扔在那里喂鸟,或者主人家的小鸡。奶奶她会拿三个,她会把那些小米粒好好装起来,给我们煮小米粥,或者喂鸡吃,家里没有猪,她就用那些小米和糠加点水拌在一起,她说如果只有糠鸡都不吃,加点小米过后,它们就会拼命地吃,想吃到有小米的。她跟我们说,现在大家都不吃糠了,糠都给猪吃了,以前没有吃的,大家都是吃糠,吃树皮,煮草根……


      别人家的小鸡很多都是吃谷子长大的,长得又肥又大,我们家的小鸡吃糠长大的,长得十分瘦小,而且自从村里修了路,车多了起来过后,总是会有鸡被车撞死,肠子都压了出来。也只有有鸡死了的时候,才会有机会在年中吃点鸡肉,烧了开水拔了毛后,才鸡看到长得有多么瘦小。我们抱怨,鸡吃的东西都花在长毛上面了,跟一些人吃东西不长个子长头毛一样。除开被车撞死这样的情况外,一般鸡都是要养到过年的,春天的时候买来小鸡,或者自家母鸡孵出小鸡,在春天差不多过去,公鸡长得差不多的时候,村里人就在等着某个人的到来,这个人每年都会来,他会需要给公鸡动个小手术,动完小手术的公鸡就叫鲜鸡,听他们说鲜鸡的味道比公鸡的味道好得多。公鸡变成鲜鸡后,没几天就不会在清晨的时候啼叫了,有的人家会留一只公鸡,有的人家一只都不会留。
      别人家的鸡长得壮,在野外生存也很有优势,它们看到了有什么吃的,我们家的鸡也不敢跟它们抢,就算有的公鸡最开始还有点骨气,敢跟它们干架,但是失败了几次过后,就变得十分识趣了,即使它们来抢自己的吃的,也不敢吭声。我们家的鸡在外面觅食走得越来越远,尽管找到了一些吃的,来回奔波走路,也都消化了,没有积攒到多余的营养。于是壮的长得越来越壮,瘦的就越来越瘦,为了改变这种现状,我家里栽了几棵高粱,等高粱长大后,就可以让家里的鸡吃高粱了,为了让这些高粱让自己家的鸡吃掉,我们还会在旁边看着,不让别人家的鸡靠近,别人家的鸡胆子大得很,一般情况下人老远叫一声,那些鸡就会抖三抖,撒腿就跑,就是这些鸡就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型的,直到我们走到它们旁边赶,它们才退让,好像我们在后面张开爪子推着他们走一样……抢着吃高粱的不止别人家的鸡,还有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鸟,在那里名正言顺地假装起鸡来,吃着高粱,对于它们,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做有心无力,什么叫做有翅膀任性……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过年的时候能吃得好一点,能够有点过年的样子。


      说起儿时那种省吃俭用的生活,可能几天几夜都讲不完,只是组织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与此同时,我也知道,这样的经历很多人都有过,也许算是刻骨,可是我还发现,这种生活,经历,并没有让他们体会到这些东西来之不易,从而尽量不去浪费,而是让他们像饿死鬼投胎一般,一有点钱,就大吃大喝,就像是快死了,钱花不出去,这顿就是最后一顿一样。他们又好像是,要讨债,似乎是这个世界欠他们什么,他们把自己曾经没有享受到的美味,都搬到自己的餐桌上来,来增强自己的成就感,让自己派头十足,让自己红光满面,让别人看到他们出手阔绰,大方。他们出人头地,拿到人生中的物质财富后,就开始铺张浪费,而且变本加厉,比那些一直养尊处优的人浪费还要严重,好像在他们眼里,浪费的东西越多就代表自己的本事越强。
        看着那成吨成吨的粮食,有的被倒进垃圾桶,有的堵在了下水道,苍蝇拍着翅膀嗡嗡嗡地叫着,流浪狗躲在中间吃着东西,走过的人捂住鼻孔,我时不时就感觉心如刀绞,那些饭菜,有的可能都没人动筷子,有的可能就只动了一两口,有的人吃完后火也不关,肉沾着锅被烤得像黑炭一样……这些年来,我体验过了很多城市里底层工人的饮食生活,体验过了普通城市人家的饮食生活,还有村里很多亲戚的饮食生活,他们的面容,他们的节俭,一直都在我心上。以前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现在呢?
                                            2019年5月12日于船山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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