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交通意外,全家遇难,在影视剧里是狗血的套路,在别人的不幸里是令人唏嘘的谈资,那么落在自己身上呢? 因为临时任务,原本约定她稍晚些和大家会合,没想到就此阴阳相隔;向警员道谢,出门,世界都开始融化变形软掉了。
江涯搬回原来的房子。明明留学时也曾独居,可是现在她没有家可回了。渐渐习惯通宵开着电视,偶尔起夜时还是会被惊吓到,黑暗中枯白墙壁上的七彩光影,夜深人静里突兀的对白,仿佛真的在演给对面沙发上的什么人,深夜里说不出的凄厉诡异。没有力气再去见他,连白天待在人群中时也经常走神,脑中反反复复绕着一句“天地一沙鸥”
伯父病重那年,江涯正在经历一段昏天黑地的高三,期间和妈妈去探望过两次,都赶上他注射过镇定剂刚刚睡下。她最后的记忆是合拢的窗帘,昏黑的病房,薄被包裹的背影枯瘦得完全看不出是个成年男人。去世和葬礼没有人告诉她,只是伯母和姐姐拿了苹果要她一定吃。很久很久后她听大人们聊天,姐姐说头七那天她真的看到伯父了,他是病前健康的样子,很有精神,在家里一面四处转,一面笑容满面地不住点头:“不错,真好…” 江涯和朋友们开玩笑时常自诩学科学的人,不搞封建迷信;可是头七那晚她去了别墅,她也想要试试看。
大部分雇工仍在休假,大厅空荡荡的,她躺在地毯上,天花板高得像是随时会掉下来。漆黑的几个小时里,她慢慢地回忆一些片段:
她七八岁时某天与父亲聊起人之一世,他最后说“就化作泥土回归自然了”,她假装小孩子听不懂,那是她因恐惧而避讳的话题第一次被公开谈起;
小时候寄宿哥哥家,放学时二姨骑着装工具箱的小车把她接回家,然后出门继续去擦皮鞋;后来又寄宿姐姐家,大孩小孩争一点点有限的零食打得不可开交,长大后两人却亲密无间,依然不富裕的姐姐搜罗各种优惠券带她改善伙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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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时候也住过外公外婆家,他(她)们最疼她,自己省吃俭用却总偷偷塞钱给她,外婆看着她吃饭,絮絮地算:“我要是能活到八十岁就能看到宝宝读大学”,后来她研究生都毕业了,外婆还是很硬朗,又开始念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宝宝结婚有孩子” ,她不能了;
留学时某次父母飞十几个小时去看她,那时课题进展得很不顺利,她很少在家,连临别时也是急匆匆从实验室赶回公寓再送他(她)们去机场,可是晚上回到家她的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暖壶灌好了热水,冰箱里整整齐齐分装着贴签的饺子,他(她)们像将退伍的老兵,完美地站好最后一班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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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闹钟响了,通常这个时间家庭微信群已经该有人发各种她不会点开的未读消息,可是今天没有小红点冒出来,以后也不会再有。天亮了,她什么也没等到。
走出别墅时,发现男人等在门外,相对而立的沉默里她很想靠进他怀里,可是手臂只是在心里划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就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