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岭的二臣子进城认了干爹,传到他亲爹耳朵里,一口气没上来,死了。两天之后,老家有人把信捎过来,二臣子半晌没说话,报信的老乡问他今后怎么办,二臣子面无表情,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他玩他的死,我玩我的活儿。
二臣子从小父母离异,跟着爷爷奶奶在一起。有人说他比他爹还浑,因为爹从不管他。十二三岁时候,就在社会上混了,打扑克、抽烟、喝酒、欺负小姑娘这些勾当,二臣子都会。15岁那年,爷爷奶奶相继过世了,父亲打算把他接过去,可是他不屑父亲抽烟、喝酒、耍钱那点本事,更瞧不起父亲在贱女人面前人不人的那副德性。半夜里,房门一锁,背着个行李卷进了城。
无论是在知识贫瘠的农村,还是在物欲横流的都市,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在未来,各种偶遇总是在人们无法预料中发生。二臣子进城半个月后,在马路牙子上认了一个干爹,不久就穿的油光水滑,吃的有滋有味。干爹是“耍三张”的。干爹没看走眼,这个干儿子真是块儿学“活儿”的料,没用半个月,就能领到马路牙子、停车场、大客车上练手了。平时二臣子吃、穿、住都由干爹安排。虽然“活儿”没少干,但是钱没到手一分,他也从不向干爹要,只管埋头练“活儿”。两年过去了,干爹说,你可以自立山头了,下山吧。
下山那天,干爹给他2000元钱,没有说是什么钱。二臣子把从老家太平岭背来的行李卷又扛在了肩上,别的什么也没带,出了大门时,把钱放在了大门垛旁边藏钥匙的墙窝里。他现在不害怕没钱了,也不担心没钱花。他感激干爹,二年多来,他给的已经足够了。沿着沙石路,二臣子背着行李走了5个多小时,没留心身后到底过去了几趟大客车,他连手都没招,并不是因为兜里没钱购票,而是他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他不回头,往前看,目光看到的地方就是方向,脚踩着的地方就是路。用干爹的话说,未来的日子啥样,都在手里的“活儿”,既然能玩转三张,就不怕玩不转日子!二臣子比干爹参悟的更透彻,在他看来,对于耍三张的人来说,往左走是前方,往右走也是前方,往前走是前方,往后走同样也是前方。
然而,生活真的如他所臆断的吗?尽管二臣子眼睛一直向前看,但是身后传来的声音还是能听见的,何况还是个年青的姑娘的声音,更何况这个声音在最近一断时间里,一天听不到就心神不宁。
传来这个声音的,就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干爹的女儿,曾经跟他一起搭“活儿”的女孩儿。她的“活儿”不比他差。他知道,如果不是他听惯了这个声音,干爹不能赶他下山,至少等他老了。
他终于回头,为了她。她第一句话就说,我把户口簿拿来了,等咱们年龄到了,再补手续!这一夜,他们在一个水泥管子里许下了一个诺言。
第二天早晨的日光照在了一个17岁的男人和一个16岁的女人身上,卷好了行李,女人问,往哪走?男人说,下山。女人说,进城!男人说,城里山都塌了,怎么立山头?女人说,城里本来就没有山。说完,往前走,男人跟在后面,也往前走,眼睛看的方向就是前,脚踩着的地方就是路。
一个用耍三张的手刷盘子,一个用耍三张的手擦车,两双手的“活儿”都是亮点。五年,刷盘子的成了饭店的老板娘,刷车的成了洗车行的老板。
饭店挂牌那天,她拿出了户口簿,说,明天补个手续吧,孩子也该落户了。他说,等洗车房开业一起办吧。洗车房开业了,他又说,等楼照下来再办吧。楼照下来了,她没有提,他也没有说。
在一个饭店里没有人,洗车房也没车的一天,她领着孩子到洗车房找他,洗车房的门关着。
又一个这样的天气,他领着个女人到饭店找她,要了一个行李卷,走了。他告诉她,洗车房被另一个女人占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留他。
只是有一天,在饭店里听几个顾客说,早上在城郊的马路牙子上,看见三个男人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那个男人是耍三张的,因为那个女人出了破绽,被三个男人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