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裕泰茶馆里的顺劲儿经
秋末的裕泰茶馆,檐角挂着的碎布幌子让风扯得晃悠,混着炉子里飘出的枣茶香,裹着老北京午后的懒劲儿。王利发正拿块蓝布子擦茶碗,瓷碗沿儿蹭出细碎金的响,窗棂外的日头斜着斜着坠下来,在八仙桌上铺层淡金的绒。
陈九“嗯”了一声,拣了张靠墙的桌儿坐下,指尖在桌缝里抠了抠:“来碗高的,利发掌柜。”话音刚落,又一人掀了棉门帘进来,藏青布袍熨得直条条,手里攥着个乌木算盘,正是粮行的刘顺。他一眼瞅见陈九,脚本顿了顿,笑着拱拱手:“这不是九哥么,好些日子没见着了。”
陈九扯了扯嘴角没搭腔,刘顺也不介意,挨着他坐下,冲王利发喊:“同他一样,再添碟花生。”
茶刚沏上,热气裹着焦香往鼻子里钻,陈九捧着碗抿了口,喉结滚了滚,忽然拍了下大腿:“顺子,您说我当初绸缎庄,料子是京城最好的,花样也是南边过来的,怎么就折在这了呢?”
刘顺捏起颗花生剥着红皮,壳子也跟着一个一个响亮起来:“九哥,您那时候是太拔尖了,去年夏里,城门外的商道让兵匪堵了半个月,料子运不进来,行里人都商量着先降点价稳住客了,您那偏要涨三成,您说客都攥着钱等粮呢,谁买得起那光鲜的料子?”
陈九的脸沉下来,手指把茶碗沿儿攥得发白:“我那是不信什么邪,手里的料子是独一份,还能愁卖么?哪晓得结果。。。”他忽然把声放低了“后来我又想盘个当铺,没打听清楚那里地界是官爷的私产,刚挂上牌子就让人掀了摊子,家底都全砸进去了。”
王利发擦着桌子凑过来,搭话道:“九哥,不是您手艺差,是没瞅准劲儿在哪。就像这沏茶似的,水太烫了冲得茶苦,太凉了又泡不开味儿,得顺着茶叶的性子来。”
刘顺点点头,扒拉着算盘珠子:“我早前在粮行当伙计,那年开春掌柜说要囤小米,我多嘴问了句城郊的佃户,说今年雨水少了,谷子怕长不好,就劝掌柜多囤点杂粮,后来算里就真闹早,杂粮价翻了倍,掌柜赏了我本钱,我这才支起这小粮行。”他顿了顿把花生米扔进嘴里:“事儿没谱的时候,得多问问旁边人,谱明了,就得加着劲儿下手,去年冬里我看粮价涨得邪乎,留了两成存粮没卖,这春里降了价,也没亏着。”
陈九盯着茶碗里的茶叶沉了下去,忽然叹口气:“我以前总觉得,有能耐就可以横着走了,哪知道这世上的事儿,不是光靠能就行了,还要看劲要往哪里使唤来着。”
陈九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拍了拍衣角:“谢了顺子,谢了利发掌柜,我今儿算明白点儿事了。”
王利发看着他的背影,把茶碗摞得整整齐齐:“这世上的人啊,就像这茶馆里的茶客,有的顺着檐角的风坐,茶就暖得久;有的偏要顶风站,茶没喝几口就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