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泰茶馆里的“活法”
裕泰茶馆的铜壶,又烧开了新的一天。壶嘴里腾起的白气,混着劣质茶叶的涩味,慢悠悠地飘在蒙着水汽的窗棂上,洇出一片片模糊的痕。王利发捻着身上蓝布褂子的边角,眼神在堂子里头溜了二圈,角落里,常来的老主顾陈先生正跟一个穿洋布长衫的年轻人低声争执。
陈先生是前清的秀才,如今靠着给人写写对联,讲讲古维持生计,背有驼,仿佛被旧年月的书箱压得直不起腰。那年轻人叫小杨,在洋行做个小职员,头发梳得油亮,说话带着点洋墨水的味道。
“陈先生,不是我说您,”小杨把手里的茶杯往桌轻轻一顿,茶沫子溅了一点在桌面上,“您总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如今这新世道了,您看在洋行,靠着效率,流程这些法子,每月能拿稳定的月钱,不比您挣那几个散碎铜板强?这就像盖房子,得有一个好架子,框架,您那老理儿,就是没搭对架子的破棚子,风一吹就散了。”
陈先生瑞着茶碗的手颤了颤,茶碗沿儿磕在牙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他把碗往桌上一放,指节因为太用力,而变的有一些发白:“您这叫什么话来着?祖宗传下来的理儿,能是破棚子?我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知道什么叫仁义智信。做人做事,守着这个就错不了,就像这茶馆,王掌柜守着和气生财,不也开了这么多年?要什么新架子呢?”
王利发在一旁边听着,手里茶巾拧了又拧脸上堆着笑,插了句嘴:“二位,二位,都消消气。来,小杨,尝尝我新腌的萝卜干,腾生生的。陈先生,您的碧螺春,还是那壶老水沏的。”
小扬没动萝卜,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急切了:“陈先生,您守着那套,就像种地只认锄头,不知道还有拖拉机,我在洋行的时候,学的是怎么把事儿归拢清楚,什么事该先做,什么事该后做,什么人怎么用,都有一个框架。就说我选伙计吧,我得看他会不会办事,有没有眼力见,这就个挑人的模子,您呢,还觉得读书好,就什么都好,可分别今办事,光有书不行哦。”
陈先生叹了口气,拿起茶碗,却没喝,只是望着碗里的沉浮的茶叶:“我教过的学生,有的成了先生,有的做了买卖,可做人得有根骨,这根骨就是老理儿。没了这个,人就不成了没魂的风筝?您那模子,能定住人的魂吗?”
这时候,街面上传来了洋车的铃铛的脆响,接着一阵喧哗原来街对面的新兴百货开张了,搭了彩楼,放着洋鼓洋号,吸引了不少人去瞧新鲜。小杨眼睛一亮,站起来:“您看,大家都往新地方去了,这就是新架子比旧棚子好的地方,陈先生,您得换个思维框架了,不然就被落下。”说完,他扔了几个铜子,匆匆往百货楼的那边走去。
陈先生望着小杨的背影,又看看王利发,眼神有些茫然,又有些固执。王利发给他续上了茶水,轻声说:“陈先生,您别往心里地骈,小杨年轻,见得新东西多,您得理儿也没有错,就像这茶馆的老茶客,总认您的对联,认您的故事,只是这世道,像河水,不停地流,水里的船,得换个撑法不是?”
陈先生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见茶早已经凉了,带着点苦味,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坐着,看着窗外的洋布,洋货,吸引了不少人往里钻,像声看不懂的戏。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仿佛旧时光与新时代,正在这小小的茶馆里,无声地角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