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怀若,女,26岁。南方某大学毕业之后,留在了这座小城市,每天过着光鲜亮丽的生活,享受着新阶段生活的挑战和每天8点之后便利店的打折面包。靠自己的努力找到一家不错的公司,在这座城市留下自己的位置,做着一份别人眼中的完美工作,有着别人眼中的完美人生。
生活是一个大熔炉,每个人都被同一种做法熬制,不过味道却各不相同,有的清淡,有的油腻,有的苦涩,有的甘甜。每个人的每个时期都有不同的味道,熬的时间越长,也就越浑浊。每当夜深人静,味道就会从心里泛起来,就着夜色,自己慢慢消化,等天一亮,被重新熬制。
也有些人熬久了,连自己的味道都找不到了。
今天我要讲的,是关于我18岁的故事。
(一)
2010年12月
“疼。”
在我说完这句话的五分钟之后,园哥急匆匆地回到教室,带着南方城市湿冷的空气,跑到我面前的座位朝我跨腿坐下,一边气喘,一边低头解开校服拉链,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冒着热气的烤地瓜,一路跑来地瓜已经掉到他衣服很里面了,却一点也没有被压坏。他伸手递给我。
我捂着肚子,艰难的抬起头,一脸扭曲的望着园哥,对于青春期的女生来说,每个月的这几天是无比痛苦的,偏偏高三的我们又没有办法,只能祈祷它走的快一点。南方的冬天,教室里比外面还冷,园哥每天都会给我买一个烤地瓜,让我放在肚子上暖一暖。
“快拿着捂捂肚子,一会就不疼了。”
我接过烤地瓜,感激涕零的看着坐在对面气喘吁吁的男孩,一时间说不出话。
园哥见我一直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嘴里说着“你们女生啊,就是娇贵。”
我嘿嘿笑了,因为疼痛略有扭曲的脸上,却绽放出了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的笑容。
等到第二个课间的时候,我会把带着余温的地瓜从怀里拿出来,解开包着一层又一层的塑料袋,再解开一层报纸,到园哥身边,闻着跑出来的香气,把一个地瓜分成两半,递给园哥。
“园哥,你为什么每次只买一个啊?”
园哥顿了顿,抬头望着天花板,又看向我,故作潇洒:“哥只有五块钱。”
我一下愣住了,想着没有零花钱的自己,一下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艰难的说:“园哥,我身无分文,你要是不嫌弃,不然。。不然以后我教你学习吧。”
园哥一下笑了,像冬日下午照在脸上的阳光一样温柔:“好啊。”
烤地瓜在气温极低的空气中冒着热气,热气腾腾中园哥好看的脸渐渐模糊了。
(二)
高三那年,我们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再被压缩,争分夺秒的学习,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学习,只知道大家都在学习,自己不学习会被落下。也只有过了这关,才可以休息一阵。在这种状态下,每个课间,只要一有机会,大家都会不约而同的趴在桌子上企图补充一些因为昨晚写到凌晨一两点的作业而丢失的睡眠。不过也只是杯水车薪。
九月的樟树市不似七八月份那样炎热,头顶的吊扇吱呀吱呀的转着,试图驱散太阳余下的热量,也不过是徒增聒噪。空气还是很闷。吊扇发出年代久远物件特有的金属声响,和着老师粉笔轻点、摩擦黑板发出的略刺耳的声音,再配上高亢的讲课声音和我们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窗外体育生篮球撞击橡胶操场发出的充满活力的“咚咚”声,成就了我们听了一年的“高三协奏曲”。在略有些闷热的空气中,让人昏昏欲睡。
“接下来,每一天都是为高考做准备,高考很关键!不要早恋!会耽误成绩!不想好好学习的人也不要打扰其他同学学习……”
班主任姓张,是一个年过40的中年女人。说话时带着南方人特有的尖锐。
“很好,张怀若这篇作文用到了我之前一直提到的结构,这在高考中极有可能会为你们加分……”
在台上读完一篇作文,我的眼睛看向窗外训练的体育生。大脑突然就放空了。就这样带着暑假后的零星激情,带着父母老师的期望,带着自己懵懂青春的悸动,走入了高三的熔炉,如果把18岁那年比作一碗粥,那应该是碗甘甜的粥。
“好了,你回去坐下吧”班主任转头对我说。
“啊,嗯。。嗯。”
(三)
跟园哥认识是在高三的一次课间,要不是那次他在走廊跑步把抱着作业本的我撞倒,被班主任全班批评,可能整个高中我也不会对这个同班同学有一点印象,因为家里条件的缘故,在我的高中时代只有名次和分数,企图通过高考改变自己的命运,在高三之前,准确的说是知道我被撞倒在地的前一秒钟,我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除了学习没有一丝杂念。
园哥是小康家庭中出来的体育生,没有任何烦恼,学习不好就做体育生,之后选择一所大学,像所有高中和大学生一样,无忧无虑,没有压力。
两个成长路线完全不同的个体,在高三刚开始的一个阳光并不算灿烂的下午,人生轨迹交集了。
高三生活像一个大熔炉,熬着我们18岁的热情和对未来的期待与迷茫。
“小若,你以后要考哪个大学啊?”
“湘潭大学吧。”我说
“哦,那要多少分啊。”
“600多吧。”
“……”
园哥陷入了沉默。
“没事啦,咱俩一起学习,我教你,一定可以一起考上的。”我对着园哥嘿嘿笑。园哥还是不说话,低着头若有所思,我坐在旁边一口一口咬着烤地瓜,空气的温度,一会就抽走了烤地瓜仅剩的热量,过了一会,我抬起头对园哥说
“地瓜要凉了。”
“哦哦”
…………
堆满书和试卷的教室。我们一人拿着一半只剩余温的地瓜,送进嘴里,这种感觉,很久很久,我都再也没有过。
(四)
2011年5月
高考那天,园哥发挥失常,本来就很勉强的成绩,这下更是毫无希望,只能选择远在北方的一所体育大学,而我顺利考上了湘潭大学,跟园哥相隔千里。
毕业后的暑假我一直在打工,周末也不闲着,风风火火到处找兼职,发传单、做家教、当服务员,去超市促销。比所有同学都忙,终于在暑假结束之前攒够了大学的生活费,在园哥走的前一天,请他吃了一顿火锅。
湘潭和樟树是两个相邻小城,坐火车只需要半天时间,园哥和学校相隔千里,要提前去准备,走的那天我去送他,等车时我跟园哥唠叨,“去了大学之后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能每天游手好闲,要好好生活,好好吃饭,早睡早起,一定要……”园哥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火车缓缓开进车站,拉出“呜呜”的汽笛声,车站人头攒动,园哥突然转身抱住我,身体轻轻颤抖
“小若,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啊园哥,放寒假的时候我们还是可以见面呀,没事的,我还等着你给我买烤地瓜呢!”
抱了很久,但是又没有很久,园哥在我左耳轻轻说:“小若,我喜欢你。”接着转身走向火车
我愣了一下,眼眶一下就涌出泪水,模糊了园哥的背影,踮着脚在后面大喊:“园哥,我也喜欢你。”
(五)
大学开始之后,我每天还是在拼命学习,拼命的兼职,闲下来的时候,就思考和园哥的下次见面,两个月之后,我用兼职的钱给自己买了一部手机,翻出放在书包夹层里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是园哥的电话号码,说好等我买了手机就给园哥打个电话,以后就可以电话交流。
拨号码之前,我想了很多开头,该怎么跟园哥说第一句话,是说
“hello园哥猜猜我是谁?”
还是“好久不见啊,最近过的怎么样啊小圆同学”
又或者是“园哥,我想你了。”
算了不管了,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小心翼翼的按着数字按键
“嘟……”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我赶忙说:“园哥,是我啊,我是小……”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我呆住了,检查了好几遍电话号码,又重新拨了好几次,传来的都是一句冷冰冰的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一直重复的拨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后来假期同学聚会的时候,园哥没去,我才知道他已经去国外了,他没有告诉我,也没有任何人告诉我。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回家的,只感觉心被掏空了一样,在家里哭了好久。
有人说,你每天可以随意见到的路人甲,可能是别人日思夜想却永远都见不到的人。可是我不想见到别人日思夜想的人,我只想见到园哥。
(六)
从那之后学习和兼职便占据了我的全部,日复一日,过了几个春夏秋冬,转眼,就到了毕业。
之后我顺利找到一家不错的公司,留在了这座城市。
2017年九月,他们跟我说,园哥要结婚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说什么好。关掉手机,挤进了人来人往的地铁,脑袋里想的全是昨晚没通过的策划案。
湘潭这个城市人太多了,每个人都有故事,每个人都很脆弱。可无论你怎样痛苦难过,塞满人的地铁也不会为你多停留一秒钟。
国庆园哥回国举行婚礼,给我寄来一份请柬,我看着请柬泣不成声,躲在家里哪儿都不想去。
后来班长跟我说,结婚那天,园哥喝得烂醉,哭着闹着要吃烤地瓜,你说夏天怎么会有烤地瓜呢?
是啊,夏天没有。
冬天有,我们高三那年的冬天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