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的电影

        “记得你叫我忘了吧。”声音很温儒的娓款,我却莫名有种错觉这会不会是对自己说的;想罢被不可能性定立忍不住先笑了:什么都没有算不上的虚幻,也提起我无计可施这全落魄者的臆想。

        我的私心诞生在很早很早以前。到了有一天我苦于前方目障极蚀的黑暗,把蒙尘拿出擦擦照亮。

        真实完完确确见不到一路走了,我发动我“魔方、皮球、破牛仔布、拼接碎角”那种法宝的顽劲,无理取闹般整了一个高高在上水晶球的愿望。但事这是可得不可得的:对于伸手就能碰触到那亮晶晶的星星的孩子来说,哪怕要上一整屋子也会愿意取而大家理所当然;对于脏兮小手怎么碰不到木架角的小东西来说,提出这个要求都会被认作故作姿卑博人骗宠。

        一点事儿都没关系,无论独角戏还是缺失场,小孩都开心;因为目的仅仅只是擦擦蒙尘,让路能亮着再行走一小段距离——蒙尘看不见,小孩懂得多少骗自己的分寸。

        热灿盛大的结尾,用平静的热闹的引欢欣的双叙作铺缀。

        我被我搞怪样儿的想法逗笑,有一天自己竟然也会把虚无东西低劣地包装出这些郑重幕皮剧本。

        是的,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故事起点。

        时间拉回到最初的始线。

        懵懵懂懂的我。大抵是抽风(反正那时我每年都要癫疯惶惶搞一些令人闻风而避的哗闹东西),我也一点也记不清了,反正就是不知为了什么或者搭上哪根筋,给自己下了一个目标般定义——没想到最后这个定义持续着延伸了后遗很远。

        我全情投入的表演任务。当然没有一丝坏心。不过也好,我压根搞不清“演戏”与“玩闹”的界限,顶多是惹得性格表象安静的人身边总是叽吵喧嚷,相处还是毫无差别。

        每每次次“大胆把戏”最终换来一个掺杂“噎语无奈乐气”的笑容,落在我睛眸总觉得特别好玩好趣有意思。

        偶然一次在某本杂志中看到一则小对话,女生套路男生问“‘我喜欢你’用英语怎么说”?男生回答“I love you.”女生说“Me too.”之后他们顺应在一起了。

        课间。阳光会聚斜左前方门口,一团暖洋洋的发散。他坐在我左边写算数题,我在右边盯着他看。这个角度光给澄橘桌面、薄析纸页和他头上短发茬尖尖都镀上一层明晃透亮金箔。他手顾奋笔疾书,口中还与对面朋友谈笑着。

        悄悄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他胳膊。

        获来有所感知者眸中疑惑的转头。

        “‘我喜欢你’用英语怎么说?”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临又卡了一秒,眼珠转动一周确认没有错误后,而出:“‘I love you’啊。”话音没有任何拖沓或者浓重,就跟背课文一样。

        这是我没想到的;我原只是心念下忽而想到发的一时兴起,玩耍搞怪般;而且这个翻译过于简单,事先觉得他肯定认出我不可能真因不会而诚心发问,识破我不厌无聊今日份“把戏”,然后期待他又是一何副模样的无奈笑容。

        现下的情况出乎我意料之外,没有及时理好应接语言。

        “……怎么了?不就是‘I love you’吗?”沉默的空气让他摸摸头脑,有些自我狐疑了。

        对面朋友贼精贼精的眼神拔出来快贴到他脸上,嘴角咧开可惜有脸颊一坨肉阻挡不然亲到耳根垂,满脸写着“欠笑”简直不忍直视。

        我默不作声盯着他。一、二、三……

        在我快替他朋友感到颔酸时,他表情终于一个恍然大过弯的转变。

        “你、你、你、……好吧你这么玩。”嘴角展开,露齿,滴溜溜的波光流转,眉梢连接眼睑处还搐动抽跳。手指一根小幅度节奏点着,归究于最后的叹语转头。

        “你们怎么还带这么玩的。还有你,刚才看我那么久都不告诉我!……”“控诉”他朋友语无伦次。

        笑容渐渐淡下来,吵闹风波也既如之前数次一样不多时平息。

        他继续写题,我也不好再盯他。

        莫名感觉不够,心底油出一股冲动。

        “M-E-T-O-O.”说到底不敢直接念,只好用了字母拼写;刚才给他刻上了一个“迟钝”的名号,指不定这回也意识不出来。不过当人面干这事,我再怎么大咧的心思不免缩赧羞低起来。就一瞬间,动作特别鲁莽仓促,蹭的一根直直图钉一样站立,带动板凳铁属腿摆“嗡嗡”反振,眼前只有他耳朵以及粉嫩耳廓极速放大充斥全双视野,私语却克制失败激动,热息反喷鼻尖。最后一个字刚落睫毛也不敢回留一顶后脑勺,撒腿跑出教室门。

        不大的走廊有些发愁。一排连接全是矮窗,轻易室内室外光线交织,可是仅剩几分钟又来不及下楼。我的脚步没有停下思考的余地。一窜到教室后门角落抱头蹲下,面三角壁思过。

        踩着上课铃姗姗来迟,我颇不自在别开视线,落座后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大概过去一两个月后,我快忘了。闲谈之际,他对我新落下一话表示认同。

        “M-E-T-O-O.”平近的笑。

        “啊?”什么鬼?

        迟钝轮转一兜“哐”地贴到了我脑门上——他重复了三遍,我都是暴露他视线下呆滞挂吊下巴的懵逼人偶。

        “Me too.”又一次无奈和笑。

        “啊,啊,哦——哦!”我终于明白,嗯嗯啊啊急促表态——竟有些怕他觉得我故意为之。

        再继,他已收回朝向。

        表情看不出什么别的。我满斥漂浮头脑的疑惑,又不知问号从何冒起。但是脑瓜存不住复杂,很快泡泡渐破消失抛却。

        直到夏天的风吹走一地碎纸片,阶梯架上熙熙散散的人群吸入快门声化作一张封胶老长的照片,我仍旧是个小孩。

        “再见……毕业了嘿呼!毕业了呜呜呜……你暑假准备做啥呀?你准备去哪所中学?你在这签个名吧,留作纪念……这儿!书皮背面……”

        “以后又不是不见了,搞得这么感伤,生离死别一样。”

        “也是噢……不过你还是签个名吧,喏。”

        ……

        他说的没错,不过冥冥中又有什么一念成谶。

        确实有一段的空白。距离的隔存通常延伸出两种桥梁:淡忘和浓郁。

        按理说小孩都会淡忘。大咧的、不知人事的疯球团,易于被新鲜事物吸引,存留不懂情绪诸抛全脑后。

        结果却反转所有预料得相反。

        小孩还是小孩,所以简单的眼睛分辨不出空间的变化,娇小的手掌摸不出为什么缺失。

        兀遭很大的缺口。强迫没肺抛变“敏感”,拥有的竟然都被打上“错误”的标签。

        是匮洞,需求流献,期待反哺,恰逢四面都是死死的堵墙。

        把泪孔堵住,呼吸也堵住了。

        索性一面全部遮住。也无需锢齿乏舌解释。

        我不会抹杀过去,也许因果尽归我自己;毕竟他们说地球依然没变转动。

        “加油——!”

        “加油——!”

        名字只字未提。

        我挑一个特显眼、宽敞的地位,这时的烈日可以说是炙烧,连同我额头以及黏连一片的发丝滋滋作响冒腾热汽。大头是日光、汗珠和睫毛也添附作祟,视界随同他们奔跑步子的频率一起晃动。

        双手环成喇叭状,在周坪一望无际的红柏油上显得效用微乎其微。我相信,过近时的十几秒肯定会听到。

        为他加油;为他加油。

        等到一切跺步与呼啸散去,偌大操场只剩残余夕阳拉长铁栏杆投射斜影,风带动零落彩旗。

        我双手趴抓栏杆,缓靠滑落休息。

        人群聚集在另一头的石凳上,三两分吃零食、水。

        我不希望别人看见我。

        最后在阵阵车铃催促下缓步挪动,第二个夏天也与此拖曳在汽车尾气后驶远。

        好运不会复中,也累。封闭自己一个立方,倒漫漫散散过得自在。

        两栋楼把我和之前耗尽我心力的所有人隔开,我披上一盏全新鬼脸面具,继续我那阴蔽中穿梭淋息的来往。更得心应手。

        偶尔获或碰面,目光也从来不在一条相交线上。

        奔忙、赶碌,雾珞牢清的倒带压缩滚动,只把曾经碰撞要轰轰烈烈的火星都化作不藏一毫停顿的陌生抬眸。而后不着情绪地继续自事,距离拉隔而不动。

        秋冬的晨昏解释无由地被泛布茫茫,无论从小路这头到那头还是反返,太阳移动的方向是否完全变样;人与人间距的空气中永远冰结根根直立的松针,冷得扎人颤。每位行奔者裹上遮实口鼻的围巾和兜帽,两颗睛明下升钻烟缕将他们伪装成一个个独立移动的长方体。

        热烟不过探出几十秒就完全被冷凝降了。

        在这每日惯例世界线的观察中,不乏新鲜与重复无趣。也数次在目光接收返回信号的一瞬间梭状回就不经阻拦传递出了那人的讯息,次数不多也多,间隔多久全看运气,或许在折线的延续中合时找到几处不同变化:头发、衣服、书包。

        距离依旧。那些曾充斥世界纷茫蒙人眼的锋芒冷冽却一尖连一节尖淡下,很淡。

        不知到了第几页折线,当一个迟迟昼晚的早晨,我摈弃几分临界线终处的补救,怡睢踱步。

        左边忽晃过熟记身影,跑得焦促,书包一侧袋子滑落半肩,手抓扶持一抖一抖。

        “迟到了……”

        “咻”地涌现一个淡笑。脸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笑容。这道突如其来的淡笑,有几分神似,多少年前小学时每天脸上焊挂的。

        我还是没有跑,速度悠游依旧,只直望背影逐渐缩小成一点,消失在视线边界。

        最后阑珊到那边界,也消失入风过的街道。

        日子匆碌仍序。

        对于我,同样是仍序着一点一点变坏。很多珍珠都落布厚尘,空间越黯淡,我也难以做到把它们一个一个去拂拭,丢也不提;哪怕躺狭容挤仄木架下,明暗无谓不影响,无非磕到碰到,消瞬被灰尘布埋了,麻无痛感。

        疯了一样。

        特别唐突,就在哪年的某一天雪山喷发。我承认,属于我该死的怪异积压已久,条条话语中压缩彰显出了我一个滑稽尖角帽蹭蹭压埋倒塌在木板下的玩偶皮影,若是旁人路过一眼就觉得无理取闹、哗喧招骗、欠虚恶假的什么四字蹦出来,又不够贴切,总之终结为一个词方适形容——倒胃口。

        我擅于说谎,可我没有一次屑于编造这些拙劣的谎言,全是实话。从始至终未被人相信过。但是我的被人戏谑模样是真的,我要是该满含热泪道个歉。

        好吧,挚末故事定在一个淅淅沥沥阴灰雨天。

        天色已经暗了。今天夕阳很美,耷拉在床尾和木门缺角,扯糊片不规则形状,蜘蛛网样的蛋花汤点缀葱花与胡萝卜的缺口——莫名在脑中出现——像极了。破烂的残缺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美。

        屋里没开灯,全凭那油画调色盘一样幻谲的空颜视物。

        大肢摊开平躺床上,手机屏幕提供微点荧光。

        眼眶不自觉湿润。

        定格在那一“好”的文字气泡上。

        日子呼啸滑卡,定格在约定的轨限。天还是热,闷闷热,吸满灰尘的棉花团挟持桎梏腾热汽,肆意按住人口鼻摩擦,一不留神吸入沉甸捂塞胸口。

        手中拿起,放入。停滞,愣怔,肆目低银的缤纷。我常来这家超市,转望偌大的前方后场,除售货员之外拢共不过三个人。喇叭播报着宣广,并不嘈杂,声音和商场一样也是低沉捂住的。

        人少,凉气全部充斥,左手贴右手,都是冰的。

        手机呼吸灯闪烁,于是从顺小推车停靠一旁。这动作在这里也显得尤其突兀。

        熟悉的抱歉,不知是第几次听到,关节好像卡壳不会动了。

        “要开心一点。”

        我丢失开心好久了;但我真的想说真的挺开心。可是怪我搞的不灵敏的屏幕不允许我足够力气多打几个字;我还要行走,不然难免周围目光会逐渐偏移焦聚。

        “谢谢你。真的。”

        结账出来,迟钝迷惑头顶为何如此积压阴蔽,迈开的第一步脸上就适到滴滴冰凉。攥回思绪,新修的马路也是一片漆沉。

        下雨了。

        下雨了啊。

        呆思间便线缎转大,倏休沥沥淅淅。

        塑料提袋表面蒙上斑驳珠痕,某一刻幻视什么记忆里的玻璃窗,玻璃门。那时大家一起“困”在小屋子,哗哗倾倒掩埋下室内窃声緢叽。

        只忡忧仰望云空:下雨了,路上怎么走呢……

        我提剮的心最终还是放入拥抱。

        ——当门锁“咔哒”扭动之时。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我时境变迁头一回落无忌惮正正襟襟反复看他,把所有的变的没变的细致纽扣收入念底。

        有些拘束了,我也一样。也许自己都未意识到,伸探出的手后肘弯有略微的紧缩。这是遗症。

        没有停止话题,也没有连珠炮的话语,有一搭没一搭,笑容太过温好却稳安的真实感。我趁、幸、会、遇扫描仪的目光要把那张脸模样深道录刻印下。

        根本抑制不了,泪阜死死一股水柱冲涌。我失去了我以来追寻的意义吗?辟初的辟初,莫忘早已下过定义了。

        泪没有抗拒过笑。

        “你来唱一首呗。”

        《最长的电影》。

        第一次听到这个嗓音加上音调。空气除了带回响的潦草麦克风就是不太明晰的呲啦伴奏。安静得异常清晰。

        “……不是因为在乎。”尾音拉的很长。

        曲终,尝探交换眼神,得到了他眼底好像铺答着相机底片一样的东西,深蓝的色调,不含一丝杂质。

        扭头对中镜面墙上自己,聚𢫨晶莹的双眼,我也释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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