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林
一大清早就接到母亲来的电话，说是满屯大爹要买房，谁也拦不住，让我赶紧回来拦下。买房置业本是喜事，不应该阻拦，可是我这大爹马上就七十多岁的人了，再加之父母早就去世、自己又无儿无女，买房子真是没有用处。他非说是给丽丽买的，说以后丽丽回来了，也算给丽丽留了一点家业，丽丽是大爹的闺女，可是两三岁的时候就丢了，三十多年都没找到。我们家里的人是希望他把这钱攒起来，人老了有个病病灾灾的，也好手头应急一下。满屯大爹虽然没房，可是也不至于流落街头，我们家里的老房子十几年了一直是他住着的，而且压根就没想过要撵他出去。可是满屯大爹却说自己快七十岁的人了，什么也没丽丽留下，丽丽万一回来了，也得有住的地方，他还是坚信丽丽有朝一日总能回来的。
之所以让我回去劝，是因为满屯大爹这一圈的亲戚里她最疼爱的是我，平日看望他最多的也是我，而且我和丽丽同岁。满屯大爹的父亲和我爷爷是亲兄弟，按我们老家的叫法，我爷爷的兄弟们按排行我们就叫二爷爷、三爷爷等，满屯大爹是我二爷爷的长子，他和我父亲是叔伯兄弟，但是满屯大爹不是我二爷爷亲生的孩子，早些年二奶奶不会生育，就抱养了他回去，可是抱回去以后二奶奶就又会生养了，一下子生了七八个孩子。那些年实在穷的厉害，一家子就走了西口，我这满屯大爹打小脑子不是很精明，也算不上傻，就是特别轴，认死理的那种。他非说去了口外也不一定有好日子，有口吃喝也是仅着弟弟妹妹们吃，与其出去也是受罪还不如就留在家里，起码腾出来的一间土窑以后他可以娶老婆用。这话我是听我奶奶说的，我奶奶是听她婆婆说的，至于满屯大爹为什么没去口外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准确说他自己也不记得了，反正他从七八岁就开始自己在土窑里过生活了。爹妈都不是亲生的，爷爷奶奶更不亲了，再加上那个年代的人兄弟姐妹又特别多，根本没人顾得上管他，为了不被饿死，满屯大爹也算是吃尽了苦头，从小偷的、抢的、脏的、累的什么也干过，河里捞尸、庙里吃贡，什么挣钱干什么，什么缺德干什么。我父亲跟他同岁，那时候嫌家里人多睡觉挤得厉害，所以就经常去满屯大爹的土窑里蹭睡，他们两的关系也就特别好，我爷爷奶奶虽瞧不上这侄儿，可是看在二爷爷的面子上也总是不能不闻不问的，过年过节会叫回去吃个饭什么的。后来我父亲去当兵了，二爷爷一家在口外也混出个名堂了，满屯大爹也就去了口外了。
去了口外也是爹不亲、娘不爱的，弟弟妹妹们还嫌弃他，好吃好喝没他的份，吃苦受罪的活儿倒是都是他的，挣回来的钱由二奶奶管着，几乎都用在给其他儿子们娶媳妇了。十几年下来他帮衬着弟弟妹妹们都结婚了，唯独把他自己剩下了。
也不知怎么突然就和丽丽他妈鬼混在一起了，丽丽妈原是有家庭的，男人在煤矿上上班，一年到头不回家，我这满屯大爹和人家鬼混也就罢了，还让丽丽妈有了身孕。后来人家家里人听说了以后，大闹我二爷爷家，满屯大爹看情况不对，领着这女人一口气跑回了山西。可能是路途劳累了，也可能是回来土窑早就不成样子，修葺土窑动了胎气了，反正丽丽妈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就因为早产去世了，幸好丽丽活下来了，原本就不怎么精明的满屯大爹，因为丽丽妈的去世更加被打击的痴呆了。男人带孩子本就压力大，而且还是个不足月的孩子就更难了，满屯大爹抱上丽丽，满村子里找有奶水的媳妇喂奶，这家出、那家进，为了人家们给丽丽吃口奶，满屯大爹几乎承包了那几家人家的一切脏活、累活，尤其春耕前他几乎天天都在替别人家的茅房里铲粪，身上臭的都没人敢靠近。丽丽和我同岁，我比她小几个月，又加之我父亲和满屯大爹要好，所以等我出生以后，丽丽可算是有了固定的吃奶地方，满屯大爹为了丽丽几乎沦为了我家的长工。
他既要过生活，又要照顾孩子，满屯大爹只好把丽丽一直背在背上，手里拿着农具一天天的风里来、雨里去，可是命运并不会因为他辛苦就不跟他开玩笑。我和丽丽四五岁的时候，村子里突然来个卖侉子的，也就是贩卖女人的，这人非要卖给满屯大爹一个媳妇。这个侉子女人也是哭哭啼啼非让满屯大爹买她，给她一口饭吃，说是一路被卖过来，天天挨打受气，看见满屯大爹是老实人，非要和他过日子。大爹起初也是不答应的，可是这个女人和人贩子在他家住了两天，让满屯大爹和丽丽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破土窑被这女人收拾的利利索索的，院子也拾掇的整整齐齐的，身上的衣服也给他们父女两洗的干干净净的。满屯大爹大半辈子也就见过丽丽妈这一个女人，这突来的幸福也是有一点点摸不着北了，心里想着不为自己娶老婆，为了丽丽也得给丽丽找个妈了，一不做二不休还真就把这个女人买下了。
这女人也还算不错，天天任劳任怨的，满屯大爹走到哪带在哪，主要是怕万一跑了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可这女人来了半年了，丝毫没有要跑的意思，还特别的勤快，不是忙地里的事，就是收拾那间破窑，慢慢的满屯大爹也就放松了警惕，让女人在家看着丽丽，他自己出去做活。这女人说她是和他姐姐一起被卖过来的，姐姐被卖到了太原附近的阳曲县，她来了我们这里，卖她的就是她的姐夫，还说有机会让大爹带她去看看她的姐姐。大爹天天躺在温柔乡里，听着这女人的故事在想想自己这一辈子，更是心疼这个女人了，家里的钱也开始让这女人管了。
可是好日子没过一年，这女人还是跑了，而且还是带着丽丽跑了，最后见他们的人说是去了县里的火车站。原本就不精明的满屯大爹被丽丽妈和丽丽这么接二连三的刺激更成了个傻子了。什么也不管不顾了，背了卷被褥就去了阳曲了，可是去了才打听到人贩子和这女人原本就是两口子，老公卖老婆，卖到哪家住上一段时间，该偷的偷了，该拿的拿了，就又跑了，这女人压根就没有姐姐在阳曲，只是被卖到那里一年，还给那家生了个孩子。
丽丽丢了，满屯大爹更痴呆了，背着他的被褥在阳曲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天天靠捡废品为生，守着这个女人留下的孩子，心里就想这个女人一定会回来看孩子的，到时候他也就找见他的丽丽了，二十年这个孩子都结婚有孩子了，他也没等来那个女人。这二十年间满屯大爹的父母去世了，兄弟姐妹也一直不跟他联系，所以他也几乎没有什么亲人了，前几年我在太原上大学，家里人经常让我去阳曲看满屯大爹，他还是很勤快，捡废品、收废品攒了很多钱，自己一分都舍不得花，租着一间不到五平米的房子过日子，但是每次去，他总会给我几百块钱，不要都不行的，他老是念叨丽丽肯定也在上大学，我让他自己买点好吃的，他总是说要是丽丽找到了，他还要供丽丽上大学呢。他不提丽丽还好，一提我就感觉他的傻病又犯了，也就不想跟他说话了。
满屯大爹人老了，身体也不好了，也更痴呆了，可能是人老了总想着落叶归根吧，他突然就回来了，我们都在庆幸这糊涂了半辈子的人，总归是开窍了。土窑早就塌了，家里人把他安置在了我们的老房子里，我也是出于好心给他张罗着办五保户的事，想着他老了也可以拿点抚恤金，哪知街道领导去核实情况，他一口咬定自己是有女儿的非不办理，气的所有人都没有了办法，。
他在我们的老房子里一住就是好几年，院子里每年夏天都要种很多蔬菜，然后他在一家家的给我们送来。他总说我和丽丽是朋友，所以这些年我也经常回去看看他。满屯大爹一辈子勤俭节约，我知道他有钱，可是还不知道人家的钱居然够买一套房子，我们实在拗不过，只好答应帮忙去看，我太了解他了，你要不帮着去看，他自己肯定也要去买的。也不知道那个丽丽这么多年去了哪，记不记得了他的父亲，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她今年三十四岁，如果你们的身边有这样一个女孩子，记得提醒她回来继承他爸爸的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