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立涛从那天开始,就频繁地光顾青青发廊,每次都会选文若谷,无一例外。以至于到了后来,大家一见来人是沈立涛,竟如同很相熟一般,打个招呼就各忙各的去了。沈立涛则轻车熟路,直接去文若谷的隔间找她。
有时候文若谷想到这些,也只能哑然失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和沈立涛建立了比小姐和客人更深一层的感情。他又胖又丑,经济实力尚不清楚,但既然光顾这种地方,想必也是金钱上吃紧的人,可她就是在心里悄悄滋生出一些特殊的情愫。
许是因为只有他肯好言劝她,让她不要再堕落;许是因为只有他肯把口袋掏空,给她力所能及最高的小费;许是因为只有他肯在来的路上,给她带一些小礼物……她永远无法放弃爱着程齐家,可如今,她终于肯分一点模糊的爱意给别人。
每次感觉沈立涛要来,文若谷的脸蛋总是粉扑扑的,一向沉默的她竟然也会轻轻哼着歌。新月每每看到这样的她,都会揶揄道,呦,我的文姐呀,好像恋爱了呢!
文若谷只对她笑笑,也不回话。她自己清楚地知道,已经堕落到如此地步,恋爱这种事情离她远之又远,不过幸好她也不奢求,与有情人,做欢乐事,不问是劫是缘,如此就甚好。
后来,她干脆每天趁晚上客人少的时候,直接去沈立涛的家里,翻云覆雨,任它天明。
又是一夜良宵,文若谷靠在沈立涛的胸膛上,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文文,都怪哥没能力,养不起你,沈立涛搂着她,轻声说,不过没关系,你们小年轻不都说活在当下嘛,过几天你可以给自己放几天假,哥请你去海南旅游去,咱也享受享受。
好啊,真的吗?文若谷的眼睛发亮。
那还有假。沈立涛挪了挪枕头,把她搂的更紧了。
嗯。
其实文若谷并不喜欢旅游,一方面是没有人可以一起去,另一方面是程齐家在的时候,她活着的全部意义只是爱他,程齐家不在了,她只想将就着活,不敢承认自己在等他,更不敢就这样死去。但此刻感受到沈立涛语气中的热情,她开始隐隐有了些心动。
再后来,沈立涛又提了几次,文若谷甚至鬼使神差地去旅行社问了海南游的价格和路线,还拿了宣传彩页,边看边在网上搜索。
「涛哥,下个星期发廊要进来两个新来的,我想我不在了也不碍事的,玲姐大概会同意我请假,到时我们去海南吧,一个星期就够了。」
她把手机盖翻开又合上,反复编辑了几次,终于按下了发送键。
「文文,你还问了时间呢?」
「嗯,我去旅行社问了。」
「啊,我们真的去吗?」
「不是说好了要去吗?」
「你先别急啊,我们等冬天去也行,现在太热了,其实不去也行。」
「……」
文若谷无言以对,干脆发了一个省略号,她怔怔地盯着手机屏幕,眼泪“啪”地一声滴在屏幕上,吓得她猛一激灵,赶紧揉了揉眼睛,眼泪却又忍不住地落下来。
她在哭什么呢?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傻,傻傻地相信别人随口一说的话会是真的,傻傻地觉得别人对她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好是出于真心,傻傻地觉得他们已经脱离了小姐和客人的关系。
她并非很想去,可是她痛恨言而无信,那让她觉得自己被看轻!让她觉得自己愚不可及!
沈立涛看她迟迟没有回复,连发了好几条短信问她怎么了,不多时电话也打了进来,都被她按掉了。
「以后别来找我了,我并非想去海南,只是讨厌言而无信的人!我太傻了,居然会当真!」
文若谷按下发送键,把手机狠狠扔在一边。
别人闯荡江湖多年,说话做事都有章可循,就像客人要走,主人象征性地挽留,就像彼此明明是利益交换,却同时心照不宣地遮掩。他们轻易就能找到她的软肋,让她像鱼一样咬住饵钩。
而她呢,是她太傻太天真,不懂这些游戏规则。
是啊,这样看来反倒是她太小题大做了,别人并没有做错什么,是她的纤细脆弱和矫情敏感让自己遍体鳞伤,可是生活不是红楼梦,她也不是林黛玉,不会因为悲伤而风情万种。
她又忍不住哭了,她不配得到爱情,不配得到亲情,不配得到友情,甚至不配哭,所有的一切,只是她自作自受罢了,是她自甘堕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怎敢对世界有过高的要求呢?她终于明白了,她是在将就,她是在苟且,而不是在生活,一切美好皆是虚妄,而她要做的,只能是含泪饮鸩酒。
文若谷开始想东想西,等她冷静下来,突然又觉得也许沈立涛是真的想冬天去,抑或他并非像她一样把这件事看得这么重要,因此不适应她突然认真的讨论。
「呜呜,我错了,你还要我吗?」她问了问自己的心,终究还是不舍得,这个又胖又丑的男人,给了她久违的温暖。
沈立涛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我生气了。”
“是我太傻太天真,凡事都喜欢当真。”
“你就是傻,我跟你开玩笑的,想逗逗你,你怎么那么不经逗呢,从头到尾我都说要带你去啊。”
“你放心,我不去了,我还没那么没出息非得跟你去旅游,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吧。”
“我确实是觉得海南很美,很适合度假,就说想要带你去。”
“你省省吧,你只是随便说说,不是真的想带我去,你承认这一点又能怎样,干嘛那么虚伪!我们本来就是小姐和嫖客,你也没义务带我旅游,你没有任何不对。”
“随便你吧,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那边的口气越来越不耐烦,终于挂掉了电话。
当她连珠炮似的发泄了自己的不满,突然又后悔了,只好又编辑了一条短信。
「是我小题大做了,我暴露了最丑陋的一面,对不起,我就是性格这么奇怪的人,如果你感到不舒服,就真的别来找我了,我不想影响你的情绪。」
如同石沉大海,那边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她终于倒在床上,大哭了一场,好像全世界都辜负了她,可她又彻底无法弄懂自己到底在哭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