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雾气环绕的城市,有着许多同它一样的人。
透过车窗,便会看见这样的人。他们多半是失意的青年。车子渐行渐远,他们的身影也慢慢消失于迷雾之中。
雾气很浓,快深入到车子里了。
我驱车来到了酒吧,朝着我们经常一起喝酒的吧台望去。原田总在那里背对着我喝酒,等我来。而今天,吧台依旧坐满了人,却唯独不见原田的身影。我皱了皱眉头,环顾了酒吧四周,大概过了有一分钟,才发现他坐在酒吧靠窗的双人桌旁。
艺术家的眼睛总是敏锐的,原田早已发现了我。他犀利的眼神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示意我过来坐。
“诺辰。”原田抬头看了我,满脸的焦虑,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然而我还没坐下呢。
“什么事这么急找我来?”我问他。
“是关于昨天的那块画板。”
“那画板怎么了?”我皱了眉。
原田迅速拿起酒杯,要喝酒到嘴边又放下了,搓了搓手,又把头扭向一边,明显是有所顾忌。他支支吾吾:
“这……那个……”
“到底怎么了?”我追问。
原田的身体离开椅子凑近过来,轻声地说:“我把她给画下来了,可这不是重点,发生了很奇怪的……”
“你还是没有放下。”我打断了他。
“你听我说。”他坐回椅子上,“我告诉过你,印象派的画作在于对光的一瞬间的捕捉与明亮色彩的交替混用,到最后画出来的是模糊的。但是第二天,我发现,那幅画,也就是‘她’,身上的光线变得清晰,色彩也隐约出现了明显的边界。”
“你的意思是,那幅画变得比以前清楚了?”我诧异道。
“对啊!而且……”
“这太荒谬了!”我再次打断他,“一定是白天与晚上的光线不同,再加上你太想她了,致使你产生了错觉。”
原田很无奈地摇头:“不是。诺辰,我是画家,对光线和色彩的把握与感触,我可比你敏感多了。而且,‘她’逐渐变得清楚,清楚得已经近乎写实了。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我用手触摸画板的时候,竟然可以感受到‘她’的肌肤,甚至是‘她’的体温。就像,就像以前的她一样……”
一提到她, 原田的眼睛里总是充满了悲伤凄凉,却又显然是难割难舍之情。他已然深深爱上了她,无法自拔。
看见他这个样子,我不禁愕然。但我更心疼我这唯一的朋友,为了那样一个背叛他的女人而白白内耗。
原田眼中噙着泪。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就是太想她了。原田,你必须要走出来。”
类似的话,我已经对他说了几十遍了。然而除了说这些,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感情问题只能靠自己来解决。或者说,感情的事,是解决不了的,只能慢慢释怀。而朋友也好,家人也罢,也只能短暂地安慰安慰你而已。
“有个心理医生,我早就联系……”
“我说了多少次,我没问题!”他异常愤怒地拍了桌子站起来。整个酒吧顿时安静了好多,不少酒客们纷纷向我们望来。
我尴尬极了,强忍着怒气:“只是心理疏导,放轻松原田,我也经常做的。”
原田不说话了,他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看了我,看了好久,那种失望的眼神夹杂着无人理解的寂寞,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
“ 算了……”
原田疲惫地长叹一声,垂下了头,那原本徘徊在眼中的泪水,也顺势落下。
“原田,要不,带我去看看,那画板……”
“没用的,”原田摇了摇头,“我早就找了几个同事来看,他们描述的都是我刚开始画的样子。”
我心中一凛:“妄想症”三个字从我脑海掠过。我有点担心他。
我喝了半杯橙汁,然后把喝得烂醉的原田架到车里,送他到了公寓。走的时候原田仍不停喊着她的名字。当然,我也顺便看了那幅画,和他那三个同事描述得如出一辙。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 我们依旧隔着几天见一次面。为了不让原田的消极情绪腐蚀我们的友谊,我尽力着去包容他。这座城市,也依旧被雾气笼罩。
原田的心情有所好转。只是每次见他时,总感觉比上一次消瘦许多,就像他以往画画手上拿着的调色盘里,那些逐渐被稀释的颜料。
但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俩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直至我完全见不到原田了。我打他的电话不接,他在社交媒体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公寓的门紧锁,门前一直挂着“外出勿扰”四个字。我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直到有一天,我从警方那里收到了确切的消息。
原田他确实失踪了。
交到我手上的只有原田留给我的一封信件。这是警方在搜寻原田家中时发现的,警方说信的内容很奇怪,希望作为他最好朋友的我能看出些端倪来。
当我打开信看的时候,冷汗涔涔地从我后背冒出来。我急忙开车到原田的公寓。
“我不会相信有这种事情!绝对不相信!”
“诺辰:
这些日子你一直都陪着我,而我却把你当成发泄坏情绪的机器,真对不起你,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诺辰。
其实,我比你更希望我走出去。但我就是忘不了她。虽然,她对我做了那样的事……可我心里从未怪过她。每当我想起我和她曾经的点点滴滴,心中充满了喜悦 ;而当我再次回到现实中时,我又陷入了痛苦的漩涡……
那一晚,我可以感受到‘她’的体温后,又过了两天,我又发现了画板上的一些变化:‘她’好像从画板的平面凸出来一些,仿佛要从画中走出来一样。这种感觉愈发强烈,直至变为现实:那一天,我下班回家后,发现‘她’好像就是真的她,她就镶嵌在那块画布上!我上前去触碰她,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用柔情似水的眼睛望着我,就像从前一样。诺辰,你真的明白吗,她回来了!几天后,她真从画板里走了出来!
之后,我们俩整日黏在公寓里。我哪也不想去,谁也不想见,连你也是。我只想陪着她。
但没有几天,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而只有当他触碰那画板时,才会重新焕发活力。于是,我就抱着她,每天,每晚,都躺在那里……
我走了,诺辰,你应该明白,我要去哪里……”
后记
当我打开原田公寓的门时,原田真的就在那里,那块画板里面。那画已经不清晰了,只能依稀分辨是一男一女的身形。但我分明知道,那就是原田,他还在微笑。
我对原田的同事 ,亲戚 说了好多次 ,原田就在那画板 里。结果可想而知,他们都认为我在胡说八道 ,甚至还以为我疯了 。
就连我,也开始怀疑我自己。 我总会想 ,这是原田的一个恶作剧 。原田他是走 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开始了他新的生活 。我希望事实如此 !
过了一个月,我辞掉了工作,准备离开这座迷雾之都。当飞机逐渐飞离地面,透过舷窗,我慢慢发现,这座城市,真的就像画板里的画一样,逐渐消失,不见踪迹。
正如消失的原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