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之行的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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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15年5月13日，美国波士顿
了解美国历史的人一定知道波士顿，它是美国最古老、最有文化价值的城市之一。美国独立战争的第一枪是在这里打响的。1773年，这里发生了著名的“波士顿倾茶事件”，六十个波士顿人化装成印第安人，潜入英国人的船只，销毁了三百四十二箱茶叶。美国人称他们为“自由之子”。意思是，他们对抗的不仅仅是英国人对茶叶的垄断，还有英国人对殖民地人民的控制和压榨。美国是在独立战争胜利之后诞生的，而美国独立战争的导火索就是“波士顿倾茶事件”，因此，整个世界都认为是倾茶事件导致了美国的诞生。
至于这件事是否合理，跟其他一切事件一样，人们有很多说法，有人认可，有人不认可，有人觉得这只是某些走私商人因为一己私利挑起的争端，甚至将美国视为走私商人建立的国家。这说法有它的道理，也有它的局限。因为，商人的机心也许能让民众把英国人的茶叶倒进海里，却很难让北美殖民地人民发动独立战争。毕竟，商人之间的纷争跟老百姓是没有关系的，激发老百姓的抵抗情绪的，并不仅仅是商人的口才，而是英国殖民统治对北美老百姓的挤压。换句话说，如果英国人没有欺负过殖民地老百姓，老百姓就不会为了一些茶商的利益与他们抗争。所有事件都是多种原因造成的，我们不能简单地评价它。
但是，围绕杀叶发生的纷争导致了一个国家的诞生，这终究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从中，我们便可看出波士顿文化中的一种基因。不知道两百多年的岁月有没有改变波士顿人?下飞机的时候，已是当地时间晚上九点多了。美国和中国有十一个小时的时差，那么这时应该是北京时间上午九点多，大部分中国人刚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我们却又要准备入睡了。真是有趣。
这些天一直在飞机上，每到一处，总是晚上，飞机上也睡，下飞机也睡，真有点不习惯。所以，最近最重要的事，就是倒时差。恍惚之间，时间过得飞快，生命在迅速地流逝着。不过，这本身就是一种重要的经历，所以倒也没有关系。
波士顿的机场跟西雅图一样，非常朴素寻常，规模相当于中国一个中等城市的机场，跟深圳机场根本没法比。深圳机场太豪华了。从这个细节上，就可以看出中美之间的文化差异，中国人讲究排场，美国人则崇尚实用主义，他们的一切都以实用朴素为主，不事奢华，这是实用主义哲学可爱的一面。
因为波士顿很大，我们要去的地方也多，同行的当地朋友在我们到达之前就预租了一辆车，方便我们这几天的考察使用。租金据说不贵，大概一天七十美元，而且非常方便，只要用信用卡预定即可。听说，在美国，你几乎不需要随身带现金，信用卡就可以完成一切消费。所以，对美国人来说，信用卡实在太重要了，信用也太重要了，他们通常不会做损害信用的事情。这是超前消费好的一面，但它也有不好的一面，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债务国，就跟超前消费的习惯有一定关系。
当地时间深夜一点四十分，我们到达宾馆。宾馆也是提前订好的，内部装修非常精致，也很漂亮。把行李拿进预订的房间之后，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地方吃饭。从中午到现在，我们一直没有正儿八经地吃过饭，大家都饿了。国内的麦当劳、肯德基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所以，我们的首选就是麦当劳、肯德基，谁知道沿途的好几家麦当劳都打烊了，令我们大失所望。觅食失败，饥饿的我们只好回酒店休息，倒也睡得香甜。
睡醒睁眼时，窗外阳光明媚。看一看表，已是当地时间早上七点，我们很少睡到这个时候，但事实上也就睡了三个多小时。昨晚，放好行李时便已两点多，再加上寻找食物用去一个多小时，睡时已将近四点。幸好，我的睡眠质量一向很高，也就弥补了睡眠时间的不足。
拉开窗帘，我看到一片雪白的花海，也许是杏花吧。阳光照耀下的它们，显得生机勃勃，像是在对我微笑。它们是在说“Goodmorning”吗?要知道，这可是英语的世界，连动物都只能听懂英文。于是，语言不通的我们只能相视一笑，倒也有另一种默契和温馨。这是在宾馆里安顿下来之后，波士顿给我留下的第一个好印象。
我抓紧时间洗漱更衣，陈亦新也很快准备好了，我们快步往宾馆的餐厅走去，计划吃过早餐之后，好好观赏这迷人的杏花园。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到了餐厅门口，我们才发现懂英文的朋友还没起来，没有他们，我们怎么点餐，怎么跟服务生沟通呢?你知道，我的心里总是了无牵挂，这直接导致我记不住英文单词，陈亦新比我也好不了多少。如果我只记得“ Coffee”是咖啡，那么他也只知道“ Coffee or tea?”是咖啡和茶而已。所以，我们只能临时调整计划，先进餐厅找个位置坐下，等朋友们来了再说。
服务生看我们坐下了，就微笑着递来菜单，然后微笑着等待我们点餐，整个过程都很有礼貌。我们不知道如何告诉他迟点再来，只好翻开菜单，看看有没有我们能看懂的食物。这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单词，“ Coffee”，对，这是咖啡，虽然咖啡前面的单词我看不懂，但它肯定就是某种咖啡。好吧，我们就点两杯咖啡，剩下的等他们来了再说。服务生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当然，我看不到厨房，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等待咖啡的我们，就像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轻松了许多。但是，当我们看到服务生又端着咖啡向我们走来，而懂英语的朋友还没来时我们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正在这时，陈亦新接到电话，那几位朋友竟然让我们先点餐，他们晚点才到。没办法，我们只能硬着头皮从服务生手中接过菜单，寻找自己觉得眼熟的单词，这个美国孩子显然经过专业培训，他肯定看出我们的不知所措，却仍然在礼貌地微笑，看不出一点嘲弄的味道，但也看不出想要帮忙的意思，大概不懂中文。我们于是拿出手机，打开手机里面的翻译软件，对着菜单查询每一个单词，只要查到菜名中的一个单词，我们就可以大概猜一下是什么食物，然后做出决定。就这样，我们终于点了两个菜。不懂英文，在异国他乡果然很不方便。要是此刻有人抓拍，我们的表情一定非常滑稽。
关于吃饭，还有一件事也很有意思。熟悉我们的朋友都知道，我们外出吃饭必然会随身带上碗筷——我们称之为“钵”，即使到了北美，我们依旧保持着这种习惯。之所以这么坚持，是因为考虑到饮食卫生的问题。你知道，中国有很多人就是不注意卫生，喜欢偷懒，又经常在外面吃饭，结果得了肝炎。有时不是乙肝，常规体检验不出来，但同样会严重危害身体健康，还会传染，所以，我们奉行的宗旨是，宁可麻烦一点，也要保证饮食卫生。否则，我们经常在外考察，身体健康就没有任何保障。有人喜欢买保险，像重大疾病险等，这也很好，也是一种保障，但我更愿意在生活细节上谨慎一些，毕竟，就算得到了巨额赔偿，有时也治不好病。所以，最好的不是谋求财富，让自己能看得起病，而是调整自己的各种习惯，让身心健康一些，尽量少生病。中医称之为“上工治未病”。中国人的老祖宗确实了不起，只要学好老祖宗传下的宝贝，很多人生中的灾祸都能避免。
但美国人显然没有这个意识，在美国，我们的卫生习惯变得非常扎眼。刚开始，我和陈亦新还能非常自然地拿出碗筷，后来实在经不住所有人疑惑的眼神，就默默地把它们收起来——我们总不能告诉他们，我们怕你们这里的卫生不过关吧。而且美国的街道很干净，大街上都那么干净，何况饮食场所?国内的麦当劳和肯德基对卫生很是讲究，拖地擦桌都用消毒药水，厨房也准备了消毒药水，方便员工们随时使用。那么，它们的“老祖宗”美国人估计会更加讲究吧?但不管答案如何，我们都只能入乡随俗，免得让别人生烦恼。有人问我们为啥要带“钵”出来吃饭时，我们也不好直说，只能胡诌一个理由：在乡下吃炒面时可以用。问题是，一路走来，我们没有看到哪个地方在卖炒面。这或许也是中美文化差异之一。
不过，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却不会影响我们吃早餐的心情。我们一边享用早餐，一边透过餐厅的玻璃窗欣赏外面的风景。
波士顿的天空是透明的蓝，没有一丝云，更没有雾霾，空气非常爽利，能让人的心境豁然开朗，就像阳光照进了黑屋子，屋里再也没有一点阴霾，充满了灿烂的阳光。这样的天气太美好了，在广东，几乎没出现过。广东很少能看到这么好的天空，因为空气污染很厉害，虽然比国内的一些重工业地区好些，但也好不了多少。听说，某年的某一天，广州被巨大的雾霾笼置，空气质量被评为不适宜人类居住”。这中说法虽然很幽默，但它代表的事实却一点都不幽默，让人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因为，在这个时代，随着科技的高度发展，能源的消耗越来越大，为了节省时间和体力，让一切都变得更方便，人类向自然掠夺的东西越来越多，尤其是大城市。所以，大城市很难有好天气。繁华对人的生存本身来说，其实不一定是好事。
来到朴素的波士顿，我们就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闻名的城市竟然如此简朴，如此干净。竟然有这么清激的蓝天有这样清净的空气，有这样清新的风，还有洁白如雪的杏花——餐厅的落地玻璃窗外也有杏花林，在这里，我们离它们更近了，可惜隔了一道玻璃，触不到那些洁白的花瓣，但这样远观也很好，有了距离，反而会觉得它们更美。
杏花很好，它们就像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没有一点喧嚣，没有一点纷争，没有一点吵闹，自顾自地灿烂开放，开败了，就轻轻落到地下，于是树下也洁白一片。陈亦新说起《红楼梦》中葬花的黛王，窗外的景致顿时多了一种味道，但我们都觉得，在崇尚实用主义的美国，也许不会出现一个黛玉那样的女子。因为，这里的女子也许不会为落花而流泪，更不会有“尔今死去依收葬，未卜依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的感叹。那样细腻的、多愁善感的女子，似乎只能活在东方人的心里。正是暮春时分，窗外的杏花林正好是“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我也终于明白，无论走到哪里，一个人的文化之根都是他骨子里的东西，这个东西会时刻提醒他，自己人在他乡身是客。
吃完早餐，已是当地时间九点，我没有往远处去，只在宾馆周围散步。
宾馆周围的街道上也有很多花，各式各样的鲜花一起盛开，让这个干净的城市有了一种人间仙境般的美好和温馨。波土顿确实很好，这里有青藏高原那样的高海拔地区才能看见的天空，却没有很强的紫外线。阳光很柔和，虽然明媚灿烂，但不伤皮肤，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中很舒服。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意外地闻到了海洋的气息，这才想起，位于美国东北部大西洋沿岸的波士顿是港口城市，它就在大西洋边上。所以，我闻到的也许正是海风的味道，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纯粹简单，跟我心中的觉悟很是相契，或许，这也是一种缘分。也好，我们将要签约的翻译家就是波士顿人。希望我们的合作能成为我们传承的文化走向世界的一个很好的缘起。
——————选自《堂吉诃德在北美》雪漠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