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吴清源的一盘棋

据日本媒体《读卖新闻》报道，对围棋做出革命性贡献的吴清源大师因抢救无效，在30日凌晨1时11分于日本神奈川县小田原市内去世，享年100岁。

在中国做了一只眼
在日本做了另一只眼

你躲过496位皇帝的围追堵截
从福建到北京
从北京到东京
第一次是小飞
第二次是大飞
这一飞
整盘棋都活了

你得心应手
你左右逢源
别人打棋谱
你打道德经
你睁着两只眼
安然地看着那些为你设置的布局、陷阱
2014年11月30日
收起最后一枚官子

2014年12月1日晨临屏于办公室

二

二十年后

二十年后
声音又低了一些
头又低了一些
走路在最边上
排队在最后一个
等所有人上了车再上
所有人下了车再下
在任何一个红灯前停下来
二十年后
我更加地矮了
稍高一点的事物都与我无关
手缓缓地抬起
放下
不再攥成拳头
有雨的时候
坐在窗前听雨
没雨的时候
就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怎么走
都是好看的样子

2014年2月27日下午于办公室

三

痴呆者说

整整一年
我看见屋里的光被一点一点收走
鸟的翅膀落了一地
偶有枯枝败叶掉下来
像残断的鸟鸣
那个偷走了别人东西的人的声音取代了所有的声音
包括最遥远的寺庙的诵经声
在西藏，有人类最伟大的行为艺术家
他们用长跪把一幅东方象征主义的杰作完成

整整一年我不说话
不是不能说
而是不想说了
一群人一群人喊着口号从街上走过
一群人一群人抱着钱币从街上走过
我成了一把椅子、茶杯或躺在桌上蒙尘的笔
很多时候出门了才想起没带手机
回家了才发觉没带钥匙

我看见人们在重新开始忙碌着什么
用所有的钢筋水泥蓝天白云山川河流教授的智慧农人的辛勤儿童的纯真和老人的善良
打造这星球最精致的棺材和会说话的兵马俑

年末的时候
北风堵住了我的嘴巴
一个曾经离安徒生童话很近的人把安徒生童话都加工成了子弹
我摆下棋盘自己跟自己对弈
用比吴清源聂卫平马晓春李昌镐小林光一武宫正树更标准的姿势
把黑棋或白棋重重地拍下
自己跟自己打得不可开交
自己把自己杀得片甲不留

2013年12月28、29日晨于家中

四

一只萤火虫能有多亮

有草的地方就有水
每一阵风过
都有水的妙音传来
那么好听
夜晚
就有萤火虫
随意地飞
除了风，没有什么干扰它的行程
今晚
我们也在草原上飞吧
展开蒙尘的灯
和收敛已久的翅膀
最低的飞行也是飞
最弱的光也是光

2012年于青岛

五

与一枚莲子对视

我是在一个冬日品到的
一枚小小的莲子
在我口里
一层一层释尽
沉寂一季的涩
和花朵一样的香

我的心事
遂被它无声地说出
那些枯去多年的草
一点一点返青
裸露已久的河床
被久违的水慢慢浸润
有鸟飞过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这是一个阴霾的上午
我把自己圈进落满尘埃的藤椅
打开你的诗
被一枚莲子照亮

2015年于青岛

六

荷兰风车

风大一点
就转得快一点
小一点
就慢一点
无风的时候就停了

一个小孩看得出神
他想
什么样的风
能打造出
这样自由的旋转

2014年于青岛

七

七月的海

到了七月
一把大扑扇开始摇动
让一切保持在
安然的温度

休闲裤流行起来
人们舒适地走在街上
玲珑的嘴
将一块冰含住

没有一粒石子能打乱
太极拳幽雅的姿势

七月的海在远处汹涌着
将激情一再浪费掉

2004年7月

八

蛇的二题

1

打草

一段水
无色
无味
无声
高高低低
能绕过所有的不平
绕不过人的眼神
看见的时候打我
看不见的时候打草
我的幸福取决于
与人的距离
可是从唐朝到现在
也没有逃出柳河东的那篇文章
总有人在打草
总有人准确地找到
我的七寸

2

装死

很多时候
我需要像死一样
屏住呼吸
寂然无声
等人的脚步走远
从小学会不出声音
学会死
学会在死里逃生
很多同伴被养起来
不需要装死了
我却总喜欢在山野
那么多草
没有一棵不好的

2013年2月12日晨于床上

九

走近黄河

记不清走了多远的路
当我伸手触到你的肌肤
所有的水
都流进我的体内
我不是支流
我就是你的九百九十九道湾
九百九十九个艄公
撑起了九百九十九只船
我是你航程的全部
没有一滴水纯净
所有的沙从我血管流过
变成我沙哑的声音
和混浊的泪
我是你一千五百多次决口
留下的叹息和悲伤
我遍体鳞伤
小心翼翼地走着路
生怕一不小心
碰出下一次决口

2016年7月11日于兰州石油大厦

插图摄影：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