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历经沧桑，看遍世态炎凉，自认百毒不侵，不坏金刚，却为何守不住你的目光？
01.
她的时尚品位实在不敢恭维：宽松肥大的瑜伽裤脚掖在一双浅棕色的短靴里，黑色套头针织衫外露着浅蓝色的衬衫袖口，红色的围巾一直垂到膝盖，让本就不高的个子显得更加矮小。
更奇怪的是，她每看一样东西，都似乎要把眼睛贴在商品上，样子有点可笑，也有点可爱。
华子从她身旁经过，姑娘拦住了他问：“先生，不好意思，能耽误您一分钟时间帮我看一下这两个哪个是芒果干？”她的手里晃动着两包包装不太一样的芒果干。
“这两个都是芒果干，牌子不一样。”华子仔细打量着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浸在水里的黑珍珠，看不出什么毛病。
“或许她有弱视什么的吧。”华子华子这样想着。
“你还要什么？我帮你拿。”华子问。
“不用了，我已经买完了。谢谢您。”姑娘小声地说了一句，便推着手推车走了。
她走得很慢很慢，一遇到人的时候还会更慢，总是小心翼翼的。
从背影看，她的打扮也似乎没那么奇怪，甚至还有一份自由随性的感觉。
02.
华子是一名辅导机构的英文口语老师。跟其他的英文老师不一样，华子没有英文名，没有“异域风情”，跟学生也不太亲近，但他的教学质量可是一等一的。当初他不愿意受正规学校的约束，便来了辅导机构，相对来说自由一点。
他本就是个随性的人，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很容易满足，也从来不被世俗之事牵绊，可以说，能让他烦心的事情很少很少，一个人乐得逍遥自在。
有一天，招生主任跟他说：“华老师，咱们收了一个学口语的学生，是个白血病人，右眼已经完全失明，左眼只有一半儿能看见东西，到时候你照顾一下。”
“行，没问题。”华子没多想，照顾就照顾呗，顶多就是对她宽容一点儿。
那天上课，华子看到一个小姑娘站在门口，似乎有些面熟：松垮的瑜伽裤脚套在浅棕色的短靴里，黑色套头针织衫外露着浅蓝色的袖口，红色的围脖沉到膝盖。
“怎么不进去？”
华子又把小姑娘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五官清秀，白白胖胖的小姑娘会是主任口中的那个人。
姑娘似乎听出来华子的声音，便问道：“老师，我们是不是见过？听您的声音好熟悉。”
“见过，在超市。”
姑娘似乎想起来了，笑得很开心：“老师您好，我叫薛梦琪，您叫我琪琪就可以了。”
“嗯，进来吧。”
03.
一个星期的英文课下来，华子发现琪琪性格很开朗，很乐意和人打交道，经常笑嘻嘻的，并没有显示出和正常人有什么太大的差别，除了看东西费力一点儿。
这天，华子在课堂上发现琪琪从头至尾没开过口，也不爱笑了。
华子把她叫到了办公室，“你怎么了？一节课都不开口，你还想不想学口语了？”
“想学。”琪琪的声音非常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华子看着她的眼睛，往日的生气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空洞，无边无际。
一阵沉默之后，琪琪开口了：“我不能刷牙洗头了。”
“为什么？”
“因为我的血小板只有2”。（正常人为100～300）
“老师，最近一段时间我有可能来不了了，也有可能……永远来不了了。”
琪琪住院了。
不知怎么的，琪琪住院这段时间，华子的胸口总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他一闭上眼睛，脑袋里就会出现琪琪的笑容，她认真记单词的样子，大口吃东西的样子，和同学们玩笑的样子，她穿着独特风格衣服的样子……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对这个小姑娘有了牵挂。
04.
琪琪的体重在以每天两斤的速度急剧下降，她不吃任何东西，每天只是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发呆。
医生说，她能不能挺过去，全看她自己的造化。如果她开口吃东西，那么一切都没问题，如果她不吃，神仙来了也没用。
人，永远要靠自己活着。
华子来到医院，当他看见琪琪完全变了一个样之后，他的心就像扎了一根针，看不见伤口，却一直隐隐痛着。
“琪琪，什么时候过来上课？”华子强撑着泪水不掉下来。
琪琪扭头看了华子一眼，也不知道她看没看见。
“我想吃芒果。”几天的断食之后，琪琪终于开口要吃的了。
在这以后的每一天里，琪琪的体重又以每天两斤的速度网上增，一下子到了130斤。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好。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连琪琪她自己也不知道。
05.
华子经常带她去吃各种好吃的，什么张家烤鱼，李家麻辣烫，这家火锅，那家海鲜……他们几乎吃遍了整座城市的美食，华子会把鱼刺给她剔出来，她会把麻辣烫里不爱吃的香菜夹到华子碗里，他们被火锅辣的鼻涕眼泪直流，也会抢最后一口海鲜，虽然华子大部分时候都会得手，但他还是把最后一只大虾剥好放在琪琪的嘴里。
他们去游乐场里疯，去海洋馆里闹，去看了琪琪心心念念的海豚表演。因为琪琪的一句“海豚好可爱”，华子给她买了个一人高的海豚玩偶。
他们去坐过山车，跳楼机，去蹦极，去体验濒临死亡的感觉。
他越来越喜欢看她的笑容，她越来越喜欢和他在一起。
有一天，琪琪对他说：“老师，你知道吗，我不害怕了。”
华子笑着注视着她，“我害怕了。”
“你怕什么？”
“我怕你离开。”
“人早晚都会离开的。”
“我们结婚吧，趁你还活着。”
琪琪没有吃惊，没有疑惑，只是淡淡一笑。她的反应让华子出乎意料。
“你想好了吗？”琪琪问。
“想好了。”
“好，我们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说完，琪琪便起身回去了，留下华子一人在那里不可思议，独自欢喜。
06.
第二天一早，华子便在民政局门口等了。他见到琪琪的时候，欢喜得像个孩子。
“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华子笑得有点傻，却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我还是要告诉你，”琪琪说，“我到现在都没有看清过你的脸，你知道吗？”
华子点点头：“知道。”
“我有很多事情都做不了，有时候会是个负担，你知道吗？”
“知道。”
“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或许明天我就离开了，你明白吗？”
“明白。”
“我一个人的时候会莫名其妙的委屈，我需要经常有人陪着我，你可以吗？”
“可以。”
“我是一个无底洞，每年的医疗费用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养得起你。”
“我很自私，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你不能背叛我。”
“我保证。”
“我会为了你，努力活下去。”
“好。”
今天是2017年8月8日。
07.
两年后，琪琪走了。
华子在整理她的遗物时，看到了一封琪琪写给他的信：
华子，从我知道我的病以后，我就没有想过会有嫁人的一天，这是我可遇而不可求的，谢谢你。
我已经忘记了这个世界清晰时的模样，真遗憾，以前没能好好看看它。
我从来没有看清过你的模样，但我知道你的鼻梁很高，眼睛很亮。
生活给了我一剂催化剂，却忘了帮我打强心针，明天的路我不知道要往哪里走，那我就跟着你吧，反正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好久没有写过字了，眼睛也看不见，再写最后一句话吧：
当你读完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把信放下，把我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