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天他失眠,外面的雨敲打着窗户,偶尔有风声呼啸而过。枕边人的鼾声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他睁开了眼。既然睡不着,不如走走散散心。起身,下床。他拿起门边上黑色的雨伞,出了门。
院子里雨下的正大。那是一颗老槐树。他打着那柄黑色的伞。雨声在伞面上打着杂乱无声的旋律。鼓点般的振动。每一滴雨滴紧随着上一滴的脚步,连成了一条线。从伞面上滑落下来,仿佛是一条蚯蚓摆动着肥大的身躯。他嗅到了空气中潮湿的气味。
他默默走向那颗老槐树。撑着伞。至于为什么他想走向那颗树?他也不知道。只是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走向它。走向它。像恶魔的低语。也像天使的呢喃。于是他就鬼使神差的迈动了脚步。走向它。
雨变得朦胧起来。纱一般。笼罩着整个眼帘。他看到了模糊的人影。白衬衫上还有喝酒落下的酒渍。黑色的西装套在外面。那个男人。神态凶恶。唾沫横飞而又今人生厌的嘴脸。老板的嘴脸变成了一摊黑色的流状物。又慢慢聚拢。变化。一个漆黑的黑洞。追着他围拢而来。他拖动着腿。却像灌注了铅般沉重。他艰难的挪动着脚步。一瘸一拐。
他又看到了她。那肥胖的身躯。一摊烂肉似得摊在了地上。流淌着棕褐色的分泌物。散发着腐败的气味。睡着了一般。鼾声大作。他的脚步轻盈了一些。
那瘦削的中年男子。带着眼镜。秃头。岁月在他脸上写满了沧桑。那张脸又变得痉挛扭曲。最后他看到了自己。他又回到了那熟悉的门前。
他发现了那个小黑点。他停下了脚步。世间的万物也都停了下来,不断回响的声音也戛然而止。那移动着的黑点。是在冰面上滑过的花样滑冰运动员。划出一道弯的痕迹。精确,完美。
他发现了它。他仔细盯着它。他的目光随着它的移动而移动。他看到了它滑过这样一个弧线,默默而执着的,飞向天边那颗整圆的,昏黄的,偌大的月亮。他跟着它,抬起了头。此时他也注意到,它只是一只虫子,夏天最普通的小飞虫。
但他似乎能看到一些什么。他看得到那只虫子飞过的痕迹。是一条白色的,银色的弯。那条弯不断延伸,延伸。不断地,将整个视野都隔离了开。分成了两块。那只小飞虫牵着这道弯的这头。仿佛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牵着这道弯的那一头。延展。白色的,银色的弯。月亮的颜色。它明媚。刺眼。刺骨。似剑。锋利。它刺向了它的眼睛。
不!他感到了彻骨的冷意。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那道弯扩展到了一片银白色。他的眼前是白色的夜。看不清楚。伸手抓向什么。触不可及。
他睁开眼。背上的触感是一片冰冷。四肢都被绑上了皮带。他被固定在了一个冷硬的铁床上。斜立着。他突然到了一个实验室。他听到了呲呲的声音。
他的眼前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呲呲的声音正是来自于他手上一个笔一样的小电钻。那个男人带着同样是白色的口罩。眼神不带任何情感。冰冷。大理石般的触感。那个男人缓缓举起了手。攥着手中那小型电钻。慢慢的。一寸一寸的。压向了那因为惊恐而紧缩的瞳孔。一厘米一厘米的。钉了进去。
他看到了一个点。是那电钻的尖。压向了自己的眼睛。他感到刺骨、钻心的疼。他感受到了那转动的冰凉物体,穿过他皮肤,肉体,骨骼,大脑的冰冷。他闻到了腥甜的血腥味。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无法感受到他的四肢。他的身体。他的意识。他一切的一切。
他再次睁开眼。依旧躺在床上。外面的雨还在敲打着窗户,风声依旧。枕边人的鼾声似乎更大了些。他想到了许多。记起了许多。也忘记了许多。他看到那一片白色的月光洒了进来,在棕色的地板上流淌。像一片海洋,越涨越高。床就是那一叶孤舟。他坐起身。走下床。迎着这月的海洋逆流而上。抬头。月之海正从黑色的幕布尽头倾泻而下。他闭眼。张开了双臂。拥抱这片无垠的月之海。
白色流淌的乐章之中。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冰冷而又彻骨,陌生而又熟悉。似乎听到过,又似乎从未听过:“现在,在睡梦中,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那个穿着白大褂,带着白口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