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和一同年战友打电话聊天,聊到最后他说,想老家的黄糕了。电话还没打完,那黄灿灿的糕就一直在我眼前闪现,满口生津。我知道,午饭该吃啥了。
糕——黄米面掺水揉捏成饼状或粉粒状,再上笼屉蒸熟,揉和成一坨,劲道,黏牙,软糯的口感,蘸着烩菜吃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素糕,而包上各种馅料用油一炸,就是当地的一道美食——油炸糕。
黍子剥去壳后俗称(大)黄米,属于禾本科谷物类。分布在内蒙古,陕西,山西,河北等一代,喜干旱,耐寒。黍子不仅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也有一定的药用价值,是我国传统的中草药之一。《内经》《本草纲目》等书中都有记述:黍子性味:甘、平、微寒、无毒。据《名医别录》记载:稷米“入脾、胃经”,功能“和中益气、凉血解署"。
在我的老家晋西北,贫瘠的土地一年只种一季,玉米,山药(土豆)是主要农作物,再就是谷子(小米),黍子,高粱还有各种豆子等杂粮,产量也不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粗糙的五谷杂粮养育着一代代勤劳耿直、善良贤惠的先辈们。
黍子浑身都是宝,黍子壳是家禽们最好的饲料。鸡吃了,下的蛋皮红黄大;猪吃了,个个体肥膘厚。困难时期,大多数人家吃糕是不舍得剥黍子皮的,那样的素糕不仅不劲道,还粗糙难以下咽,耐饥。但比起榆树皮面、野菜团子和糠窝头又好吃了上百倍。
家家户户用来扫炕的笤帚,就是用精挑细选出来的黍子头做的。箍笤帚一般人做不了,那是个技术活,村里那时就没几个人会箍,现在估计也失传了。小时候多少个淘气的脑袋上屁股上都尝试过笤帚把的厉害呢。黍瓤和秸秆还是改善牲口的细饲料,更是盖房砌墙和泥巴时必不可少的材料。
再后来温饱慢慢解决了,但会过日子的母亲们还是在和糕面时会掺上一定比例的玉米面,当然糕的韧性和口感比纯黄米面要差一些,但比起玉米面块垒和拿糕(搅团)那就是改善生活了。那时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顿油炸糕,白面和大米那更是生病和过年时才能见的上的稀罕饭。
记得那时候,中午时分,只要村里有鼻子长(比喻嗅觉好)的人说,这是谁家吃油炸糕了,街头巷尾就有人开始议论了,等菜籽油的香味飘过烟囱,越过房脊,爬上树梢,弥散到大街小巷时,全村人就都知道这是谁谁家孩子过生日了,要不就是谁谁家来亲戚了,那时邻里之间是没有啥秘密可言的。
在我们当地,吃糕意为着红白喜丧之事、小孩满月生日等重大节日的统称。油炸糕一般包的是自己熬制的红豆沙、韭菜豆腐、还有红糖等馅料。
吃炸糕时,最高兴的是孩子们,当然还有左邻右舍的孩子们,因为炸出的第一锅糕要趁热送给邻居们,流着哈喇子的小馋虫们早就迫不及待了,抓起还“嗞嗞”冒着油泡的炸糕就塞进嘴巴,被烫的一声惊叫又猛地拽出来,慌忙抻起上衣襟接住,撅着小嘴还不时地吸溜着吹拂着,一旁的大人责骂着。等不及的小手,又抓起油糕塞进那个急不可待的小嘴巴时,一股红色的糖稀慢慢地顺着小手指流到了手腕,赶紧伸出贪婪的小舌头去舔,举起来的手臂又把糖稀滴落在了后脑勺,被烫的哭叫声还有打骂声此起彼伏。
要是谁家娶媳妇聘女儿,村里就像过节一样红火热闹,窄窄的街道上,一下子拥挤了许多,这儿一堆搽脂抹粉的小女们,那儿一伙收拾利索的小后生们,他们扭捏着推搡着调侃着,大人们也不甘寂寞,一个个口若悬河地议论着说笑着。其实这时最忙的还是孩子们,追逐着打闹着,用手背和袖口随意地抹着长长的鼻涕儿,嘶喊着:“看新媳妇儿(新女婿)去了,抢喜糖去了”。此时,整个大街小巷被浓郁的油炸糕的香味,夹杂着炝拌凉菜、卤肉和炒菜的香味笼罩着,鞭炮声、犬吠声、嬉笑声裹挟着香味,飘的就更远了。
做糕,家家户户的母亲们都会做,只要掌握住水和面的比例,饧面的时间和蒸糕火候。採糕时,卷曲的拳头不要带进去过多的凉水,要动作快速熟练,不怕烫,不怕烧,做到“三光”(糕光盆光手光),最后再滴上几滴生的菜籽油,均匀涂抹在糕的表面,炙烫的糕马上就把菜籽油的香味给激发出来,俩种最普通食材特有的香味融合在一起,首先冲入鼻腔的最深处,从发际窜出,又一部分浸入心肺,弥漫到胃里,看着那一个个小油泡争先恐地后冒起来,金黄灿烂,一下子激发了人的食欲,蘸着烂乎乎的白菜豆腐粉条烩菜或一碗颤巍巍的鸡蛋羹,要是再有一碗肥油油的红烧猪肉,那就是无与伦比的幸福和满足。
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是享受不了这个福气的,主人说蘸着烩菜吃,客人以为是站起来吃,来来回回的折腾,最后不是黏住了牙,就是粘住了喉咙。这么多年,当地人又添油加醋传出了好多茶余饭后的笑料。
吃素糕是不用咀嚼的,只听见一声声“咕咕”的声音,男人们都是囫囵吞下去。尤其是劳累了一天的劳力们,那才是最惬意的时刻。在我们当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三十里的莜面,四十里的糕,二十里的荞面饿断腰。”就是描述这几种面食的抗饿性及消化程度。
记忆最深的一次吃糕,是我当兵临走的那几天。那天半上午,母亲早早就开始准备做糕了,催促着父亲做这做那。母亲把粉好的糕面捏成饼状放在笼屉上,让准备做菜的父亲又赶紧烧火。
採糕时,意外出现了,母亲用了浑身力气也揉捏不到一起,又让父亲试了试,父亲也使出浑身解数,还是揉不成面团,散乱着一盆黄黄的没有一点黏性的面疙瘩,父亲忽然说是不是拿错面了,一看那个装面的袋子,果不其然,母亲居然用小米面做了糕。我知道母亲那几天心不在焉,一天到晚忙不停歇的进进出出,不知道忙啥。恍惚的母亲连连叹息着又赶紧重新做了一锅。看着妹妹们高兴地吃着那香甜脆糯的油炸糕,我确味同嚼蜡,那是最难下咽的一顿糕。
后来听妹妹说,我走了后,那个冬天家里好长时间没有吃糕,母亲知道那是我最爱吃的。再后来,我在外地安家,但是喜欢吃的小杂粮就基本没有断过。尤其是现在发达的网络和物流,想吃啥就更不是难事。
“开饭了”,忽然媳妇在厨房一声喊叫,我一激灵,回过神来,一看餐桌上早已摆上了那诱人的,永远也吃不厌的家乡饭——糕。
作者简介:王胜利(微信名字:厚土高天);大同市作协会员,在新疆当兵二十多年,现居西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