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惊龙》这部作品的大结局,采用的是卧龙生或者说当时大多作品最常用的正邪大决战模式,而这部作品三种版本最显著的区别,就出现在了结局的部分。
(一)《新仙鹤神针》的结局
三版中《新仙鹤神针》最先跑到了终点,除了对《仙》文各处大大小小的文字删节(唯其不影响整体情节,就不一一例举了),卧龙生几乎整个重新改写了结尾部分内容。白云峡曹雄偷取秘籍之后,群雄齐聚会争夺秘籍,然后《新》便直接进入了故事的结局部分(之后再约斗黔北天龙帮总坛等事,尽数删去,篇幅接近全书五分之一)。因此《仙》中,苏飞凤的手臂是被陶玉为抢秘笈斩断,而《新》中则改成为苏鹏海挡了马君武的一剑。
《新》文的读者往往会觉得马君武这个男主从开篇便一直窝囊到了篇末(最后决战,都要靠蓝小蝶出手帮忙)。这是因为《飞燕惊龙》情节设计里唯一让马君武有高光时刻的大结局,先被《仙》全部改写,《新》在以《仙》为底本进行修订时,又将之全部舍弃(再次学艺部分都没有了),重写结局。于是马君武彻底失去了发挥的机会,成了卧龙生、乃至所有武侠作品中,最窝囊的男主之一。
以下这一段便是《新》奔赴大结局的起始点:
天龙帮五旗坛主之中,以王寒湘所学最博,才贯古今,旁通星卜,心思亦最滇密。眼看天龙帮已逐渐抢得优势,但帮主却不下令变换九宫阵式,冲出五派联手围困,心中已解其意,知他是顾虑白云飞和蓝小蝶两人出手,但这样久战长拖下去,亦非办法,心念一动,手中招扇突然急攻三招,委时间扇影翻滚,横削直点,把对手逼退两步。
苏朋海心中估算过敌我形势之后,迅快地作了决定,借此一战,如能先把五大门派主力毁去,就算不能得竞全功,也要剪除他们大部羽翼,削减他们的实力,日后比武定名,天龙帮胜算提高不少,除去五派主脑,天龙帮就稳居盟主之位了。
(仙鹤神针,武林版,第十九册,第七十四回,第1295页,黑斜体《新》文独有,其他两版所无)
其后情节为:大战开启,苏鹏海首先击杀张洛、张代,夏云峰挡住苏鹏海之时,滕雷借机拼死击杀胡南平,混战之中,莫伦与夏云峰也拼到同归于尽。就在众人拼杀到白热化之际,曹雄带着《归元秘籍》,试图逃离现场,却被蓝小蝶追上,最终蓝小蝶抢到半部秘籍,曹雄则带着半部秘籍被踢落深谷,马君武将蓝小蝶交过来的半册秘籍撕成了碎片试图消弥争端。此时双方各自伤亡惨重,因通灵道人死于苏鹏海乾元指下,马君武于是向苏鹏海发起挑战,战斗正酣,蓝小蝶暗发出三枚石子,定住苏鹏海,眼看他即要伤在马的剑下,苏飞凤闪身扑救,被马君武收招不及断去一臂,见此情形,玄清道人放弃复仇,并要马君武照顾苏飞凤后半生,白云飞则拉着蓝小蝶黯然离去。
从这个重写的结局看,和武林版《仙鹤神针》最后的五女同归完全不同,倒是整体与《飞燕惊龙》大致保持了一致。
(二)编辑造就《神针》奇迹
作为《新》文底本的《仙鹤神针》,之后的主线内容基本和《飞燕惊龙》保持了一致,但却悄悄开始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骚操作(这估计也是卧龙生修订的时,从此处开始,将结局全部删去改写的原因之一)。即由编辑下场,想方设法的拖拉情节。
当然,细分起来,这波骚操作还可以分成几个不同的阶段。
1)玉箫仙子,又见玉箫仙子
与《新》文的大力删节不同,六十年代《仙》为了拖拉情节,大幅度给玉箫仙子进行加戏,这一阶段加戏的主要原则是,故事不脱离主线,增加文字但不影响故事走向,简单的说:可有可无。
——首见玉箫仙子:81~82回中,添加了一万多字的情节,内容为玉箫仙子与峨嵋派超尘、超慧为寻找坠崖的《归元秘籍》先后出现,为昔日仇怨,发生了一场乱斗。最终玉箫仙子追着峨嵋二人去了。
马君武仍然木立不动。冷冷的说:“你教我走到哪里去?我已给逐出昆仑门墙之外,天地虽大,已无我容身之所。”说完,又是长长一叹。
李青鸾那只圣洁无邪的眸子,滴溜溜的在马君武身上打量一下,心里顿生奇想,幽幽地说:“龙师姐是个好人,相信她绝不会怪你。而且当我在昆仑山上想你想得害出一场大病时,那时曾得龙师姐好好的照料,怎好让她一个人留在石洞里?”
(仙鹤神针,武林版,八十一回)
这段添加文字的接驳处,情节并不合理,马君武确实曾经遇到过龙玉冰,但是李青鸾为什么也如此关注?从后面的接续部分,还可以看到叙事错乱,语句重复,主角情绪反复等多处不自然处。从人物塑造来说,此段中的超尘一心只为秘笈,其出场时的豪迈超脱则丝毫不见,也存在前后不一致的情况。显然,这是编辑救场所为。从此时开始,环球的编辑们便开始了一轮或急或缓的注水操作。
——又见玉箫仙子:84~85回,添加十多页内容,玉箫仙子再次出现,强行要带走马君武。二女骑鹤追出,夺下马君武,却又遇到来谷底寻找秘笈的史天灏和周公亮,与彭秀苇一场乱战之后,被驱逐出去,玉箫仙子也随之而去。
这一段添加的内容与前后文的设定,是有所抵触的。比如玉箫仙子对于马君武,一直是爱慕并爱护有加,但在这一段中,她为了带走马君武,不仅“在他命门穴上微一加力,疼得马君武额上滚下黄豆大的汗珠”,并利用他来挡白云飞一击,更故意“脱手把马君武甩出,直往悬崖撞去"与其以往之形象大相径庭。而战力方面也由之前仅能与峨嵋高手打平,跃升到能与白云飞分庭抗礼,甚至硬接蓝小蝶一掌的程度。
再有就是白云飞的反常表现,当彭秀苇遇到铁剑书生二人时,她想的是:知道彭秀苇含怒而来,正要乘此机会,报却当年给铁剑书生毁容之恨,自己正好乘机脱身,分神来对付玉箫仙子,让他二人硬拼一下。实际情况是,此时马君武已经摆脱玉箫仙子控制,蓝小蝶也正袖手旁观。
“彭姑娘,你且自去和铁剑书生史天灏了却往日那笔仇怨,恕我不再沾手。”
说出这种丝毫不带人情味的话,也跟白云飞之前的形象大相径庭。而后,在完全优势的局面下(白云飞、蓝小蝶、四婢女、马君武VS玉箫仙子、史天灏、周公亮,且后三人并非同一阵营),进退失据,更是毫不合理。
——三见玉箫仙子:90~91回,内容为马君武与二女商议是否要下山寻找李青鸾,此时玉箫仙子第三次出现,依然要带走马君武,在得知二女将传授他武功的情况下,再次退去。这次添加的篇幅长达十几页,内容上却依然免不了:可有可无,前后矛盾,因篇幅关系,便不再引文赘述了。
但是环球编辑倒也非全然管头不管脚,虽然频频注水,但有时还是偶尔会注意弥缝一下前后漏洞。比如下文,当玉箫仙子“第四'次出现(《飞》文中的第一次出现):
正当他凝望沉思之际,忽闻身后响起一声幽幽叹息,道:
“你真的竟然未死?”(“估不到又在这里会到你!”)杨梦寰闻声警觉,霍然回身,定神一看,不禁心头一跳,呆了半晌,说道:
“玉萧仙子?你怎么变了……(玉箫仙子?你怎么你又来到这里?)”忽然觉出此话问得不对,赶忙停口不言。玉萧仙子娇笑一声,道:“
不错,是我,你只要还活在世上,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怎么?你问我为什么改了服饰是吗?”(“不错,是我,只要我想起你时,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得到你。”)杨梦寰黯然叹道:“
不要说啦,峨嵋山万佛顶承你相助,(感谢你的关怀,峨嵋山万佛顶承你相助于我,和两次溜到括苍山上来探望),我心中非常感激,但望你能不再纠缠于我,杨梦寰愿以三种奇奥的武学手法相授,报答你一番恩情。”(仙鹤神针,武林版,第九十二回&《飞燕惊龙》,春秋版,第三十九回,划线句为《飞》文内容,括号斜黑体为《仙》的修改文字)
当然,如此规模的注水,是很难全然弥补的。比如第一次上括苍山“探视”差点把马君武从山崖上丢下去,这个也需要“感激”么?又或者类似:“估不到又在这里会到你!”这类粤语腔,也暴露了文字背后写作者的真实身份。补是补了,终究还是不像的。
2)“放刁”的苏飞凤
在进入黔北天龙镖局总局(天龙帮总坛)之后,编辑们终于暂时放过了“玉箫仙子”,找出了与马君武有一同睡觉经历的苏飞凤,注水操作进入了第二阶段。与“玉箫仙子”阶段的大段注水风格不同,“苏飞凤”阶段注水每次内容不多,但却更加的频繁。因为方便让苏飞凤不断的出现,编辑甚至给她打了一个惯常“放刁”的标签。
与之前玉箫仙子不同,苏飞凤的注水部分每次只几百字,但却比较密集。当然,同样的特点就是,她的出现完全不影响情节的进程。例如第94回,《飞》文是杨梦寰(马君武)与沈霞琳(李青鸾)过桥,《仙》文则让苏飞凤出来一段,与李马同行,然后被带走。第95回,断魂崖,苏飞凤出现要带走马君武,后看到李青鸾放弃了这一想法,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3)不能结束的故事
之后的情节围绕苏飞凤以及整个比武进程,编辑们继续进行着孜孜不倦的操作,不完全统计如下:
——第95回,添加在各门派的要求下,苏鹏海带领游览断魂崖情节;
——第96回,添加各门派争论出场次序情节;
——第96回,添加苏飞凤再现,要过桥看马君武,被挡回;
——第96~99回,删去原来超元大战莫伦,比武失利一节,添加苏飞凤再次来到现场表达委屈,并留下观战。在天宏的安排下,超元败给王寒湘,滕雷小胜区元发,夏云峰战平胡南平,战罢回去歇息一晚,第二天苏飞凤一早找马君武互诉衷肠,后随一众人再次赶赴战场,马君武请缨出战,首战以归元秘籍武功战败叶青,此时莫伦登场邀战,夏云峰出面迎战(后文接续到莫伦/夏二人之战)。这部分增加篇幅达到了40页之多。
——第102回,添加马君武阻拦苏鹏海离开情节
——第103回,添加九大门派和天龙镖局争抢铁索吊桥打斗情节,8页篇幅
——第106回,添加2页申元通与玉箫仙子的对话
——第106回,添加王寒湘出面架梁子情节
这些注水部分,短的寥寥几句,长的达到三四十页,但同样可有可无。而通过这样的注水,编辑们成功的将《仙鹤神针》拖拉到了1961年的8月(武林版,第26册)。
这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
此时大华晚报连载刚刚完结,春秋薄本出版将近尾声,而港联所拍摄的《仙鹤神针》电影,却正在热映(1961.08.09 仙鹤神针(上集);1961.10.04 仙鹤神针(下集);1962.04.19 仙鹤神针(大结局))。港版首发时间虽然晚于台版,但在结局时,其实已经赶台版的进度,并且通过持之恒的注水拖拉,成功的将故事的热度保持到了电影的上映。而《仙鹤神针》电影的热映,却又让罗斌老板更加舍不得就此将故事结束,于是环球编辑们在罗老板的指示下,加大马力,决定将故事继续下去。。。。。。
沈霞琳挥剑抢攻,纵跃而上,奇招连出,一口气连攻七剑,迫得齐元同双轮左右封挡,手忙脚乱。
澄因大师横禅杖,站在一侧掠阵。他虽已从朱若兰口中得到沈霞琳武功大进,足可手刃亲仇,但他仍然放心不下。
天龙帮几位坛主,也各自手横兵刃,准备随时出手援救齐元同,不过他们注意的是防阻他人出手,因为在几人心目之中,沈霞琳决不能胜得齐元同。
(飞燕惊龙,春秋版,第廿六册,第四十二回,2108页,斜黑体为《飞燕惊龙》独有文本)
李青鸾挥剑抢攻,纵身而上,怪招连出,一口气连攻七剑,迫得百步飞钹胡南平双轮左右封挡,手忙脚乱。
李青鸾虽是一口气连攻击七招,却仍旧气定神闲,看来好像全不费力似的。胡南平估不到她年纪轻轻,竟然有那份功力,不觉为之一凛,那里还敢大意,忙把手中精钢日月轮一紧,封闭了门户,先求自保,不敢贪功。。。。。。。
(仙鹤神针,武林版,第廿六册,第一百零七回,1791页,斜黑体为《仙鹤神针》独有文本)
以上两段便是《飞燕惊龙》与《仙鹤神针》故事情节的走向不同结局的分支之处。
同样是在第二十六册,春秋版《飞燕惊龙》在这一点之后,走入了大结局:沈霞琳击杀齐元同大仇得报,赵小蝶因误伤杨梦寰含愤怒出手,与天龙帮等展开一场混战,李沧澜见势不妙,当机立断解散了天龙帮。之后杨梦寰与李沧澜展开了一对一决战,马君武越战越勇,此时李瑶红带着李夫人出场,规劝并带走李沧澜,杨梦寰则劝阻了九大门派这一边,一场血战就此告终。杨梦寰带沈李二女回家拜见父母,朱赵二女则黯然离去。(大约五十多页情节)
而武林版《仙鹤神针》在这一点之后,却是方兴未艾,于是编辑们将故事兢兢业业的一直续写到1965年1月,出了整整70集,终于成就了五女同归的完美大结局。
正是:彼岸仙鹤虽已远,犹有神针任周旋

附录:《仙鹤神针》第26册部分后续情节梗概与评点:
胡南平发出飞钹,马君武飞身帮忙李青鸾挡出,由此便乱了规矩。一场大混战正要开始之际,龙玉冰突然出现,请求门户谅解不得,凄然离去。
这一个小插曲之后混战再起,几招下来,苏鹏海一见大势已去,遂开口认输,并与白云飞定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上括苍山再拜。白云飞一笑,飘然离去(走的真快啊),九大门派见苏鹏海认输,也不为己甚(太大度了),纷纷离开,一场大战就此结束。通灵道人与马君武约行道十年,才许重归门墙。(看起来其实故事有一点大结局的味道了,从刚接手一段来看,编辑应该也是有些仓促上马的感觉,情节上极尽拖拉。)
马君武和李青鸾重上括苍山,(这里可能编辑暂时没想好怎么编,所以明明可以一起走,却让他们分了两批,中间纯就是水字数了。)恰好杜维笙和夏云峰再来括苍山寻宝,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此白云飞居然和他们约好,各自凭本事下去寻找,谁找到算谁的。(编辑估计忘记了白云飞之前已经下过不许前来寻找的禁令),于是莫名其妙的白、蓝与马、李走散了,马与李在山洞里,发现了恢复功力的曹雄与滕雷在打斗,马君武莫名其妙的接了滕雷的梁子,两人一打,连李青鸾被曹雄带走了也不知。结果虽然白云飞赶来,赶跑了曹雄,李青鸾却着了他的道。
回去路上一行人还碰上了胡南平和叶青荣,白云飞将李青鸾带回疗伤的当口,杜维笙与夏云峰找上门来,若不是玄清道人正好出现,马君武险些丧命二人之手。接下去曹雄找上了门,苏鹏海也找上了门,蓝小蝶就这时赶回来,蓝海萍也赶到了现场,各门派于是又是一场混战(战力完全崩坏,就是乱战,已经谈不上勾心斗角了),最终,苏鹏海抢到了《归元秘籍》与曹雄一起赶回黔北,重建镖局,数月之后,白云飞蓝小蝶等人,驾鹤而来,讨要三书,于是江湖风云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