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一个晴天,我跨过小桥,看见初升的太阳正穿过树缝照进河里,一道波纹背着一道亮光,柔滑地四散开去,十分的生动可爱,景色虽然熟悉,感情上却是一种久违的欢喜,很想找到合适的词句表达,可是不管用哪个都觉得不对,就像试图用相机去捕捉塞里木湖上璀璨的夜空一样挫败和无力,找遍名家名作,也只得到“柔波”、“明漪”两个词,还是觉得不够好,直到“一池碎金”才稍觉安下心来。
昨天陪着女儿读书,正读到苏轼的绝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知道这两句正应合我日前所见的光景,然而感情上还是隔阂:“潋滟”今人已经很少用了,不但不能加深体会,反而要用心里的图画来贴补这两个字似的;再找下去到“树色参差绿,湖光潋灩明”,才总算心满意足;“潋滟”我辈虽然不知,但是“参差”总还能体会,正好借此加进一点朦胧和遮掩,这个意境才终于出来了。
为此,想到语言真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它就像是不同人身上的衣服,一定要大小合适,还要剪裁得体,最好还能与气质和环境相合,才能赏心悦目。
我记忆中的语文课,几乎等同于划分段落和总结中心思想,也等同于炎热的夏天,枯坐在教室里,在没完没了的知了声中所度过的那一个个昏昏欲睡的午后时光。再生动鲜活的文字经过这层铡刀,都被肢解成血淋淋的碎片,再分门别类的放入不同的盒子,盒子上标上标签:语文课于是变成了如何肢解和设计标签。
现在的课堂已经大不相同了,当我看见女儿竟然能喜滋滋地翻开课本,绘声绘色地,一遍又一遍地朗读课文,真是非常的欣喜和感动。
语言之美,除了意境,就是节律了,就像是唱熟了的一支曲子,不用考虑就能从舌尖溢出来。说到阴天,我总能想到,“这是一个秋季的薄阴的天气”;说山上的树,就是“望穿秋水,不见你来,独自上到高处,斜着身子张望”;说爱情莫过于“教我如何不想她”;问时间就是:“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这其中的美,不靠读又怎能感受得到呢?即使意思还没能领会,先读熟了总没有错。
我记得女儿课文中有一篇“夏天”:“那个常常在洒满绿阴的窗口/ 看书的学生”,一句话却像诗一样断开,放在前后两行,女儿总不能连贯它的意思,总是背错。我教她“那个看书的学生”、“那个常常看书的学生”、“那个常常在窗口看书的学生、“那个常常在洒满绿阴的窗口看书的学生”一句句的荡漾开去,感觉有无穷的乐趣。
不消说,有了韵律和词藻却没有思想,那就像只有肉体而没有灵魂的美人了。我们不能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心灵,引不起情感上的反思和共鸣,再优雅再温婉,走过来转过去都成了表演,而我们只是坐在暗中的看客,并未入她的眼,也因此很难爱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