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过广福桥,斜斜穿过马路,就看见杨家弄。
杨家弄弄口原来有一家朱氏梅花糕店,只是人家一角,很小的门面。梅花糕香甜,臭豆腐活力十足,萝卜丝饼怎么少得了?排队的人一个挨一个,熙熙攘攘,一直排到另一家大饼店。一条路上因为两家店常常拥堵。
现在,杨家弄要拆迁,到处墙上都写着那个红字,还要圈起来。路上行人没有,车也很少。我似乎能闻到梅花糕的香味,但是没有梅花糕的影子。
杨家弄巷口窄小,两边高墙耸立,各式电线缠绕在一起,拧成麻花,捆在一起,整整齐齐地延伸到巷子里头。两边墙上提示建筑危险请勿靠近的指示牌显得狰狞凶恶,巷子里没有人,的的确确会让人有那么一丝丝的害怕。其实我是知道的,巷子里清代老宅至少有一百八十多年的历史,至今还在,没有那么容易危及到行人的安全。
窄的弄堂只有一段段,突然就开阔一些。虽然巷子里居民大多数已经迁出,路灯还是有的,弄堂不但不黑,甚至有空旷的亮堂。
老屋都是大门紧锁。旧时的对联还在,岁月斑驳了红字红纸的容颜,只在冬天的夜里凌乱。墙皮剥落,露出青的黑的砖头。门头墙瓦的缝隙里,枯萎的蕨草、苔藓仿佛要掉下来,没有一些生气。坚硬的水泥墙破裂的地方竟然长出毛蛋蛋树,枝桠横斜,肆意伸展。
往前走,忽然就看见一面白墙,两扇八角窗,几笔似有若无的烟雨,四个大字“江南水乡”,“江南”是横写的,“水乡”竖写,倒有些那么点味道。只是白色新墙和整个破落灰暗的杨家弄甚是不搭,未免显得不伦不类。存在即合理,世界本来就是荒诞的,哪里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或者整齐划一。整齐划一不是更荒诞么?
巷子里竟然还有没搬出的人家,亮着灯,给这小巷平添了一些温暖的气息。有人从北面的巷子深处开着电瓶车过来,摁一下喇叭,清亮,悠远。也有人从对面走过来,我们擦肩,竟然没有互相瞅上一眼。晚上散步的人大约都是很专心的。
除了那些老的建筑,似乎要坍塌的房屋,竟然还有一些贴着瓷砖的新式建筑。大门紧锁,院子里的树木没人打理已经开始疯长,更增加了一些落寞的况味。
我能看见另一条路的灯光时,一座两层楼的老房子矗立眼前。是杨家弄84号。是余华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说是旧居。墙上有介绍余华的文字,有文保单位的标志。抬头望望黑黢黢的窗户,我不知道余华小时候被关在家里,是从哪一扇向外望的。他的作品已经传布在世界各地,作品中关于老房子的印记时时会呈现出来。老房子可能会倒塌,而伟大的作品会不朽。
杨家弄84号为汪念仁祖宅,建筑修建于清代中晚期,距今已有180多年的历史,先后有四代汪氏子孙在此居住。如今是谁居住。而或已经没有人居住都不得而知,因为我没有看见灯光。祖先披荆斩棘,建设华屋,后代开枝散叶,终于从小地方迁出,不再回归,破败在所难免。
不要去探讨这么沉重的话题,一个游子,一个没有故乡的游子,替人家的子孙遗憾是不是有些滑稽。
一条小巷子而已,也就两三百米,即使慢悠悠,慢悠悠,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抵达另一个出口。
匆匆地又似乎是游游荡荡地穿过杨家弄,走过文昌桥,走到灯火辉煌的勤俭路上,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