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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一年春天,烟雨朦胧。泥土里的鬼气一丝丝渗透到空气中,散发着荧荧的绿光。忘川河里的厉鬼龇牙咧嘴,似哀似怨,终究永世不能超生。
阎王殿上,阎王端坐其上,一拍案板---“汝本不该在此。”
殿下那人,下跪叩首---“唯请大人成全。”
阎王问---“何愿?”
那人道---“愿一世为人,伴他黄土白骨,看他举案齐眉,终为儿孙满堂,自是含笑而去。”
再问---“汝有何得?”
闻言,那人舒眉而笑,竟是美的不可方物---“纵使无得,却更似有得。救命之恩,终得以相报。”
阎王叹息---“汝可知何以舍?”
那人笑---“舍生死,可;舍其他,亦可。除却生死其他,又有何可惧。上下五千年,却不若赐我百年为人,看一场风花雪月,享一番刻骨铭心。”
阎王笑,这一痴傻女子。
2
那年的清明,她撑一把油纸伞立于山前,伞上牡丹大片大片地开着,是让人移不开眼的魅惑。她一头黑发,红裙翻飞,竟也似鬼魅般地迷人。
身后一条幽深的小道,蜿蜒至山的深处。只闻有人问道---“姑娘可否让路?”
她细细琢磨这姑娘二字,竟也觉留连于唇齿之间,不舍得放下。
人影轻移,落于一旁,她为他让出了那条不知通往何方的羊肠之道。
他举手作揖---“多谢姑娘。”说罢,便要离开。
她叫住他---“公子,奴唤祝余。”
他停下,研磨着这两字,轻声重复道---“祝余?吾名白木。”
她笑,此乃初次相见,却又不是初次相见。
3
五百年前,招摇山上满是祝余,遍地的红花,开尽了烂漫。五百年后却是满目疮痍,伤痕累累。这座仙山上的生灵,努力地生存,终究敌不过凡世的一把烈火。说是无用也好,倍感可惜也罢,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而这一切逃不出一个贪字。
那年的西山脚下,颗粒无收。温饱之下,何谓道德?
也不知何人在传,西海之上招摇山,盛产祝余,食不饥。于是一群凡世蝼蚁,因着腹中无物,将那一派的火红,在一夜之间摧毁殆尽。
有人喊---“招摇仙山有仙灵,不烧山,必遭报。”
于是,一把凡火,蔓延了整座山头。据说,那年的火烧了三天三夜,鲜红的山液顺山势而下,渗到了泥土里,可怜的庄稼立马结出了粮食。
人们对着招摇山三叩首,虔诚到让人忘了是谁放火烧了山。
谁痴?谁傻?到底是招摇山神的一丝怜悯,一丝不舍,一丝……愚蠢。
而她,生长于不知名的角落,满天的火光下,他挥剑斩下一角白袍。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她只看见他被映照得火红的双眸,像极了人间地狱,里面却尽是不舍。
她若活着,便得还他,还他一袍之恩,还他那点不舍。
阎王殿上,她说救命之恩,便是这般恩情,岂敢不报,岂敢晚报。
4
那座凡山,那条小路前,她问---“公子家中可有妻妾?”
白木道---“一妻而已,未有妾室。”
她再问---“可盼有妾室?”
他一笑,眉眼温柔,答曰---“有妻如此,足矣。”
她也笑,恍如人间芳菲开尽---“公子可有后人?”
白木垂眸---“未曾。”
“可盼有后人?”
他答---“盼。”
她道---“公子带奴回府,尊夫人的身子奴必定有法。千年之内,白府香火不断。”
5
他允了她。至白府,她见到了白夫人。
是夜,白夫人独身入她房门,问---“汝为何人?”
她答---“草芥而已。”
白夫人再问---“汝为何而来?”
她答---“报恩而已。”
“汝欢喜吾家相公,然否?”
她默,良久答---“然。”见夫人无不悦之色,羞愧倍增---“奴只为报恩,不为其他,不敢肖想,也从未肖想。”
夫人宽容一笑---“招摇祝余,吾信。然汝不需报恩,只需保全自己,留下祝余血脉。”
她大惊---“汝为何人?”
“招摇山神。”
她心下了然,原来早已有人代她报恩。那年的粮食丰收,是她还他生存的土地;今朝嫁他为妻,是她还他眼中的不舍以及他护下的那一株祝余仙草。
阎王笑她痴,笑她傻,原这世上也有比她还要痴傻的女子,先她一步,万劫不复。
6
再次回到那阎王殿,阎王问---“报恩否?”
她摇头道---“否。”
阎王再问---“后悔否?”
她仍是摇头---“否。”
阎王无奈---“你可知你的结果?”
她敛眉---“任凭阎王发落。”
“来时路上,忘川河边,你可见到那满河的厉鬼?它们原是穷凶极恶之人,死后不知悔改,终身监禁于忘川。”
她跪下,心中害怕,却仍道---“吾知有罪,凭阎王发落。”
阎王见状,不禁失笑---“那便罚你永世看守忘川。”
她抬眸,眼中惊喜几乎溢出。
7
日子便是这么过去了,我不知自己究竟守了忘川多久,只是陪着这河里的厉鬼,看他们哀嚎哭泣,看他们无可奈何,看着河里的鬼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能逃出,或者死去。
直到那日,忘川边突然来了一人,我才恍惚记起,原是白木。
他见我站在河边,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你定有法子救她,对不对?”
我意识到,原来才是百年将过。
我知他口中所言是何人,却只能摇头。
招摇山神与凡人一处,同床共枕几乎百年,天理着实容不下。阎王容着她闹了百年,定是她拿命换来的。
而他几乎是怒吼---“那你呢?你不也是一样,为什么你就没事!”
我苦笑,因为你没有给我机会。
他转身离开,不愿听我的解释,而我也确实给不出他要的解释。
看着他的背影,我猛地想起,他没有去投胎。我叹了一口气,终是有了决定。
8
“大人,我愿拿我神识换招摇山神肉身重塑。”
“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大人,我失去神识之后,能否将我种于招摇山?”
“好。”
从此,世间再无祝余,只有一棵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草,或许千年之后她仍能重获神识,或许永远也不能,可是谁在意呢?一切不过是一场痛苦的风花雪月,一番虚无的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