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魂

      从越南战场下来的时候,江南地区的天气已经转暖了。在我离开的那段时间,江南是沉寂的,人人都缩在家中不愿意到大街上来。自天气转暖了以后,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淹没了街道。我穿梭于人流之中,时不时被人潮挤得动弹不得,没办法之下我选择了走小路,而后在迷宫般的小巷里东弯西绕才到了家。

      楼梯角堆满了生活垃圾,楼下的老婆子仍然像之前一样晒着那半干不干的棉被,我强忍着恶臭快步上楼。用那早已在战场上破角的钥匙戳着生锈的门孔,即将不耐烦地想要敲门时门锁懂事地开了。一股暖流扑面而来,那是我许久没感受过的,在越南时只有闷热、潮湿和挥之不去的尸臭。我的妻子素珍一脸震惊地盯着我,眼里充斥着泪水,我不清楚是许久未见我的想念还是见我还没有战死的遗憾。我姑且愿意相信是前者,有些自恋地开口道:“素珍,我没事……”素珍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这是让我很震惊的。素珍让我赶紧进来,帮我拿了东西,给我拿了一双鞋子。我穿好了鞋,只是直奔在家时常坐的那把红木椅子,我只要坐上它似乎就可以忘记日常的一切痛苦,让我的心情十分愉悦。我一脸享受地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素珍在厨房和客厅忙来忙去。在越南战地时我曾听首长讲过,西方的女人是不需要干活的,他们只需要每天在大街上高举“自由平等”的招牌就可以不愁吃不愁穿了。我当时十分羡慕西方的女人,心想着东方的男人也可以如此。在对比完西方的女人后,我对素珍很是满意。

      正出神时,一只黑白相间的猫熟练地窜到了我的身上,我一时很惊愕,心想着:我们家何时养了一只猫?我耐不住好奇心,问素珍道:“素珍,这只猫是从哪里来的?”素珍停住了刚才忙活的脚步,立在那里,一脸诧异地望着我,嘴里说着:“思哲,你糊涂了吗?这是去年你朋友去世之前嘱托我们照看的呀。”我假装忽然想起来地搪塞了过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事,我开始怀疑她是否在骗我。我仔细地盯着这只猫,它的瞳孔细成了一条缝,鼻子很小巧,耳朵直立着,一脸乖态地也盯着我。我忽然想到了首长说我立了战功,寄了奖章到家里的事,问素珍:“你有没有收到部队寄到咱家的奖章?拿给我看看。”素珍不知是被哪句话刺激了,嘀咕着:“你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奖章,奖章!你哪来的奖章寄到我们家啊?神经!”我不明白素珍为何突然发火,一想到我刚回家,没必要与素珍争吵,便闭着嘴吃哑巴亏。素珍在那儿干站着,见我半天不说话,便又忙活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素珍便在厨房高喊我去吃饭。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尽管我和她有些不愉快丝毫不耽搁我们两人一起吃饭,这或许已经不是感情维系所成的活动,而是一种每日的任务,就算感情出现裂痕也丝毫不妨碍任务的完成。我开始思考我是否还爱着眼前这个四五十岁的脸上缀有一个泪痣的女人了。我不顾猫在我腿上安稳地躺着,我只猛地一起身,猫被吓得一激灵,四肢伸张,柔顺的猫毛直立起来。庆幸的是,它并没有摔到,但害怕得一溜烟儿飞到了餐桌底下。我主动坐到了餐桌正中间的椅子上,坐着等着素珍洗筷子。

      吃饭时,素珍不忘给我夹几筷子菜,我已然看不到了她年轻时商人千金的样子了,她现在活脱成了家庭下的奴隶,这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素珍跟我谈起了这几个月邻里发生的杂事,大抵都是一些爬灰养舅的破烂事儿,我自认为这些事是繁琐的,发生的事都差不多,只不过对象不一样而已。我不耐烦地边嚼着粘嘴的白饭边听着素珍讲,忽然那只猫从桌子底下借着椅子一跃而上。它弹飞了几碟菜盘,而后又用手脚推掉了几碟。对于猫这一放肆的行为我非常愤怒,平时倘或是其他人这样做,我指定是要打他的,何况是只猫。我生气地想要抓住它,伸手准备抓它时,它迅速地用锋利的爪子在我的脸乱划一通。我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一股强烈的冲动感驱使着我,我跑到厨房抽出了平时切肉的菜刀,找准机会逮住了那只猫,一把把它揪到了地上,摁住了它只一顿乱砍。血溅中刚才的反抗俨然消失了,只留下淌着血的尸体还保持着挣扎的姿态。我打心里嘲笑起了这只猫,在明知面对人情况下还学着螳臂当车,真是不自量力!我提着它往外走,它一摇一晃地吊在空中,犹如老式钟表的摆锤一样。楼下有一堆人坐在一块闲聊,见到满脸血痕的我提着还在滴血的猫尸走过来,都害怕地尖叫起来,一个大妈大喊道:“胡思哲……你!你!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楼上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到走廊上往下看。顿时,整个楼房被围得黑阴阴的,每个人都瞧着我,议论我的行为。有的人振振有词地说我是战争后遗症,有的人说我是养小婊子被老婆发现精神崩溃才这样的,我想这种说法是最可笑的,街坊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能与男女关系扯到一起,似乎老婆子们离开男女的事就会无聊死一样。我把猫扔到了一个巷子的角落里,它缩在角落里的样子像一只黑白的的毛毯,被人随意地扔在了那里。

      这件事过后,我们家就又回到了战前的太平日子。我整日都在家无所事事,只坐在红木椅子上看着报纸,关注着越南的战况。那是一个忽然下起倾盆大雨的中午,早上的太阳还晒得人头晕,转眼间天空就流下泪来。素珍手提着菜篮子匆匆赶回来,她披着已经被淋湿透了的长发,朝我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对我说:“思哲,不好了!你前几周杀猫的那件事在邻里都传开了,有人看到你那个凶相被吓得病了好几天,大师说他应该是撞了邪了,人家现在要告你呢!告你是个精神病!让医院的人来抓你呢!”我登时慌了神,不知所措地踱起步来。我小声嘟囔着:“怎么办才是啊?我精神这么正常,兴许医院的人不会把我怎么样的……素珍,你说呢?”半刻没人回应后,我才抬起头,发现素珍不见了,我在家里慌张地找,却不见素珍的影子。

      忽然,有人焦急地敲着门。我猜到了是医生来抓我,但迟疑半刻后我还是决定开了门。两个医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喊着:“胡先生,请先跟我们走一趟吧。”我被这个阵仗吓倒了,医院的人怎么会如此架势?我挣扎道:“你们是谁?你们知道绑架军人是犯法的吗?啊!回答我!给我滚出去!”我的手被两人牢牢抓住,我还在叫喊:“松开我!我自己会走!”我感觉我全身无力,根本使不上力气,正无奈间后脑勺被人猛地一击。面朝着大门,我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那是一片浓雾包裹着的森林,几只萤火虫在浓雾中闪烁着微光。我慢悠悠地走向萤火虫,伸手抓它们,却在森林中迷失了方向。我四处呼喊,只听到震耳的蝉鸣,我伸手乱抓,只扣下几块树皮,树皮在手中化为流水滑落手心。隐约的炮火声越来越响,我开始害怕地缩在树下。远处一只猫轻盈地走过来,我认得它,它似乎也认出了我,它奋力扑向了我,我四处摸索想要拿刀砍死它。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它在撕咬我的肉体,这种痛觉越来越淡,直至消失,我才发觉我的灵魂已经被风刮了出来,我竟然可以旁观猫在吃我。我转头逃避这一切,却望到了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那是年轻时的我,他准备走过来跟我握手。正当我伸出手时,一声枪响,他应声倒地,消失在了迷雾之中。炮火声越来越响,我感觉我的心脏要被震碎了。我能在炮火声中依稀听到素珍在叫我,我赶忙喊素珍的名字。湿发的素珍也从远处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我想要伸手给她一个欠了她几十年的一个拥抱,她却突然从衣服中掏出一把匕首,刺穿了我,我在惊讶和满足中闭上了眼。

      犹如潮水扑面般,我被叫醒了。这是一个仓库一样的房间,房间很宽阔,高处有一个排风口,不停地换气。房间的正中央挂着一面国旗,下面是一个很亮的大灯,正在照着我。房间只有一把椅子和一个桌台,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老男人坐在远处的桌台那儿,用很低沉的音调说:“醒了?”我问道:“你是谁?这里是哪儿?”老人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拍了拍椅子板,质问道:“这是哪儿?说话!”老人透过眼镜像观察动物一样观察着我,我很不耐烦他的这种眼神。老人翻开了一个册子,问道:“叫什么名字?”我闭口不说,只是生气地看着他。老人用嘶哑的嗓音说:“你不回答可以啊,反正这里我们说了算,大不了就是不吃饭不喝水嘛,你可以选择不说。但请你记住,在这里,你不要以一种军人的姿态来吓唬我们。”我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冷静,在僵持了半刻后,我妥协了:“胡思哲。”老人接着问道:“出生年份。”我对自己生日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但或许是紧张的原因,我竟然一时语塞了。我迟缓地说:“一九……一九三……三八年。”老人像是一个机器,冰冷得让我瑟瑟发抖,他又问道:“职务?”我马上回答:“军人。”他摘下了眼镜,盯着我,说:“你最近是否有健忘的现象?”我摇了摇头,老人似乎不相信,很用力地拍了拍桌子,声音在整个房间回响。我仍然摇了摇头,老人说:“比如说出生日期忘了或者是你干了什么事不记得了?”我坚定地摇了摇头,想要尽快逃离这里。老人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带他进去吧。”我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忽然有几个人进来把我拽住,我问道:“这是去哪儿?你们要把我干什么!”老人笑道:“精神病院啊,你现在是精神病患者,需要接受我们的治疗。”我拼命地摇头,怒骂道:“我不是精神病人!我很正常!我很清醒!你们抓错人了!你们这群绑匪!啊啊啊啊!”我尖叫起来。老人面对着我的表现,表情更加浮夸起来,说:“你这样我很难相信你不是精神病患者啊?哦,你看看你脸上的伤疤。你瞧瞧,这还不足以证明你是精神病吗?”我啐了他一口,说:“这是猫抓的!你们这群疯子!好赖不分!骗子!疯子!”我在挣扎间忽然看到了远处的素珍,她就站在那里,我指着她喊道:“是你?难道是你要害我!”我试图用手抓什么朝她扔过去,却什么也没有。我无奈地大笑起来,老人也看着我笑,他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像一只沾满了血的老猫。越南战场上腐烂的尸味忽然包围了我,我想到了一具具冷丁丁地盯着我的尸体,我不禁嘲笑起了他们滑稽的模样。一时间我的身体已经不再受自己的控制,我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在老人的笑声下起舞。两个人用力把我拖拽出了房间,我仍然没有停下,我开始用自己的笑声给自己伴舞,犹如一个不被世人所理解的艺术家,我高呼着:“精神病院……有趣有趣!”我想我应该早已死在那片森林里了。

(后语:这篇文章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篇作品,内容剧情其实很老套常见了。但我还是要写出来,我认为这篇文章应该算是我这段时间心灵的一个写照吧,可能部分内容会有点暴力,当然我本人并不是心理扭曲,这只是我用一种荒诞的一种表现手法来宣泄自己内心的一种情绪。总之,谢谢你能读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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