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又过了一月，选秀结束，秦水心自然入选且名列一等。众人皆知，一等秀女将来都将为嫔为妃，光耀门楣。秦氏冷落多年的庭院里突然宾客络绎不绝。秦家为秦水心准备详尽，带去的使女更是精挑细选出的一位侍候秦家多年，精明又忠心的女子。

看见父母为自己准备了这些，秦水心不禁落泪：“爹娘的好女儿当时时记得，只是如今不能在爹娘面前尽孝，女儿十分愧疚。”

“说什么傻话，你能进宫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自可安心。只要你能在后宫立足，为我秦家添彩，便不辱没门楣了。”

秦水心心中怅然，深知自己有重任在肩，余下的路当更难走。她回头看看母亲给自己的使女，自是模样清秀，笑容端庄，只是秦水心却心底生出一丝厌恶。她想起了那日求自己带她进宫的夕歌。她虽模样丑陋却无忧无虑，她大笑时，连自己也觉得欢乐。这几日人来人往，夸赞声不绝于耳，可她却高兴不起来，只觉得恹恹的。倒是那日夕歌同她讲话时，有了几分欢喜。

“母亲，我走时想带上夕歌。”秦水心对母亲说道。

“哪个夕歌？

“朱雀马场，那个脸上有痣的妹妹。”

“娘给你挑的人那是数一数二的，那个夕歌长相丑陋且不提，她性情如何？对你如何？宫里人心眼多争宠往上爬的路上要多少尸体，那个夕歌若是给你闯祸怎么办？”

秦水心细细一想，自己的确不敢冒险，便低头应了母亲，只是这个使女……真真没趣。

当天夜里，秦水心便乘车入宫了，入夜霜寒，她掀开帘子要了件外袍，她带的使女立刻为她捧上，秦水心抬头大惊：“你——”那使女连忙捂住她的嘴，让她小点声音。秦水心点点头小声道：“夕歌？你怎么过来了？我的使女呢？”

夕歌转身挨着秦水心坐下，得意地说：“这事可说来话长了。”

其实今日一整天，夕歌都蹲在秦家房梁上，听到秦母不许自己跟去时，夕歌便计上心头。晚饭时分，夕歌准备了一大包巴豆，从房顶吊下去，正投进了那使女的碗里。待接秦水心的车马将来时，那使女又去了茅厕，夕歌乘势锁住茅房大门。又乘天黑盗走了那使女房中衣物，等秦水心上了马车，全府只等她一人时，她便直接跳上马车，跟着来了。

秦水心听完，不禁皱眉：“我爹娘若是发现又当如何？”

夕歌却满不在乎：“天高皇帝远，等我入了皇城，他们有口也说不清了，谁会理一个丫鬟。”

秦水心苦笑道：“宁安不好吗？我为了是为了家里，必须入宫，可你何必要入这深宫？”

夕歌收起了笑脸，目光沉沉，半晌才道：“我……想弄清楚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似乎只有宫里才有答案。”

虽已然过去了两个月，当日朱雀道上遇到世子一事一直令她耿耿于怀。据胡老头说自己三年前发烧，烧坏了脑子，十五岁前的事她都不记得了，而自己对此从前也深信不疑，自己在乡下割草，打扫屋子，做饭洗衣，日子不过与现在一样罢了。可自从那次之后，她的脑海里总有一些画面，她从未亲眼见过的画面，向梦境一样飘渺，却挥之不去。这些日子里，白日她与平素一样撒泼打滚，夜里却彻夜难眠。那些画面中，有世子隐有水泽的双眸，有宫殿，有难以置信的灿烂阳光和金碧辉煌的殿堂。她的心被抓挠的无法安宁。

她想找到那些画面，她想找到世子问问他——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对于曾经深信不疑的事情，她突然觉得或许只是一个除了自己，谁也不能解释的谎言。

那种回忆、拆开埋藏的记忆的冲动令她不安。

第二日卯时，夕歌便同秦水心进了宫里。与此同时，胡老头也发现夕歌不见了。胡老头本以为夕歌又在偷懒，便一脚踢开房门要捉夕歌起床，结果却扑了个空。之间床上扔着一张字条，写道：“爹，我想进宫看看，不必担心，有些事我和你解释不清楚，但我知道我必须进宫一趟。你放心吧。”落款为夕歌。胡老头大惊失色，拿着纸条的双手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冤孽，冤孽啊——当年自己自作主张做的事，若是暴露，他如何对得起……如何对得起啊。

只听屋外纷纷扰扰，大喊开门，院里马儿受惊，不住的嘶鸣。可老胡却浑然不知。不一会儿，大门被强行打开，秦家人带着一群家丁来找老胡兴师问罪。秦家夫人缓缓走到前方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女儿竟敢对我家的人使坏，倒也不怕我告给县尉，治你的罪！”

秦家夫人看老胡毫无反应，只觉火上心头：“来人，绑了这人，移交衙门。”一众家丁上手时，老胡才反应过来，双眦尽裂，大喊道：“是你们！是你们拐走了夕歌，都是你们！”老胡一面喊一面对家丁拳打脚踢。一群人好容易到了衙门，老胡仍不肯就范，反而越叫越大声。县长见此情状，便先盘问了秦家人人，待要询问老胡时，老胡却突然大哭了起来。指着秦氏道：“都是他们，仗势欺人，拐走我家夕歌，拐走了呀……”说完这句，便昏死过去。县官也是糊涂又胆怯一看如此，便草草结案，不了了之。

从此，老胡便疯了，宁安城中少了一个卖马的老胡，却多了一个可怜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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