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阴翳的下午,整个村庄仿佛都是静止不动的。我带着一种习惯的自由在河堤上走动,与河边芦苇,田地里的青黄,与天空下的自然融为一体。秋天旷野之上,有一种孤独陪伴。
不时地,有风刮过。天,还是有些微凉。我穿着一件略厚的卫衣,沿着河堤小跑起来。
我也看不出,到底是哪样东西特别地吸引我:坝下的稻田,已是一整片的青黄了;土墩上的栗子林,也落叶满地,渐趋萧瑟;成片的辣椒,也过了摘期;村庄的一切,对我来说异乎寻常的亲切。
河堤其实是个高坝。天目溪在西华、云头左溯,与大溪、牛水坞淌下的河水,在“下后岩”形成深水潭。据说,这里能钓七八两、斤把的鲈鱼。接近11月的河床,裸露出大小不一的石块,水量有限,水流缓慢。因为河坝,村庄似乎也有了威严,显得格外安全。
放眼望去,田野早已面目全非。通达的水泥路把田埂都硬化了;两侧搭起的钢棚,穿过大半个田间,任由菜蔬藤蔓生长,恣肆成现代观光的成品;零星散乱挂悬的残枝败叶,成一副冷清的面孔。
小跑了大半个河堤,也不见一个人。就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抽支烟(这让我自己也感到吃惊)。我的思绪宁静,就像河水一样,有些微澜,却没有风浪。
我是去彭家喝酒的间隙,顺道老家的。彭家在邻村,明天上梁,盖瓦。按当地民风民俗,造房子上梁,是大喜事,仪式之后,要办酒席。
彭是我小学四五年级的同学,俗称“发小”,小屁孩,能玩在一起的那种。从上海回村,头等大事,就是把房子造起来,顺了父母的意,也算成全了自己。父母都是农村的老实人,年近七旬,是该彭撑起这个家了。
这与我,几乎是一样的。
年前,去看父母。上完菜,母亲突然对父亲说,“那件事,有没有对儿子说?”
“没呢!”父亲继续咪他的小酒。 哪件事,神秘兮兮的,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脸茫然。
“房子,想弄下,”父亲说话了,“趁我们还在,造起来。墙头都侧歪了,不容易加固,光装修还是不行。我和你妈想过了,造吧。先审批,年后动工。”父亲很坚定,母亲在一旁也点着头。
这一大把年纪,老人家已经造了五次房了。最早的两间泥瓦房,是父亲结婚前自己造的,一木棰一木棰地拴起来,垒起来的;八十年代,又翻建了三间,也是泥瓦房;九十年代,填平了周围的低洼处,抬高了地阶面,拆除了原先的,造了两层三间的砖瓦房;后来出村,到镇上,包百余亩田地,又建起两层三间砖瓦房和两间平房,种稻谷种菜,种桑养蚕;回老家后,又自己搭建了三间简易平房,原本就这样安度晚年了。
我呢,说的不好听,教了二十几年书,还只在小镇上,有个百来平米的商品房。
“趁父母健在,回去造个房。他们也高兴。”有个老哥也跟我提起过。但我一直很犹豫。
“你在外面工作,朋友多,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设计,最主要是你们喜欢。我们也没有几年的。”父亲继续说。我拿出手机,翻出一些民宿图片。父亲接过手机,转身拿来老花镜。母亲也凑到父亲身边,一起看。
“好的,你们看着办吧。想好了,也要画个图纸的,不要随随便便。”我点点头。
“再来瓶啤酒,今天高兴!”父亲嘿嘿地笑了,我的心思也动了。“溪水一旁,有两间房”,“老树”的理想生活呢。
老房其实早已破损严重,前墙粉刷剥落,后墙体侧移。要想装修成民俗,已不易了。按审批程序,只能从危房改造入手了。
审批程序,也是父亲一次一次地跑,一个一个地走。危房鉴定、拆除,面积测量;土管所、镇政府、村里,办手续,盖公章,都是父亲张罗着。
“你要上班,我去办就行了,你把房子设计好,图纸给我就行了。”
图纸拿来了,水泥、沙子、钢筋、木材,泥水砖瓦匠、电工,都是父亲在安排。
“你爸辛苦的。”昨天,我邀老梅去老家,帮我看看房子的进度和装修设计。回来的路上,这句话他跟我讲了四五次。新屋已经可以盖瓦、上梁了。父亲的辛苦与力不从心,也渐渐显露出来。
和父亲登上屋顶,眼前豁然。“竹林深处有人家”,这里竟是一处被竹林掩映的人间仙境。屋后,或是房前,都是清风摇曳、身姿飘逸的竹叶子,清逸静谧。“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东坡诗意俨然。
“转一圈,都是毛竹林,风景蛮好的。以后装修,要你自己搞了。”说这话的时候,父亲是笑着的,但眼神分明有几分疲惫。“你好歇了,我来安排。”我搭着他的肩说。
沿着河堤小跑着,然后是直路,村委大楼;然后一个上岭和狗槽湾;然后上岭,就是了。在我家后面,是一片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