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赧霞,地上有黄土,但童年最深的记忆不是这粉和黄,而是黑。
它是炭。
不是卖炭翁珍贵之木炭,不是半边楼道之蜂窝煤,而是巨大如岩之炭山,是陕北地下优质矿产资源。
地下的炭块被工人凿成约80公分立方的炭块,用拖拉机运到城里出售,成吨的炭块就堆砌在家家户户的院落里成为主要燃料。一年四季生炉子做饭总要事先从炭块底端用斧子砸成碎炭,拨拉在铁皮簸箕里,生火。
石炭在孩子们的眼中远不止这用途,我们在炭块堆上攀玩行走,藏门门,亦或就圪蹴在炭堆下举起一小粒仔细看,都能度过半日时光。
炭块的表皮有一部分不均匀晶亮面在太阳的折射下散发各色光亮,晨起是绿蓝色,午间是银白,俯视侧视,它则幽幽地发出新贝的光泽。摸着晶亮面不会把手摸黑,而停留在磨砂面的炭灰,可以用来在砖墙上写字画画。灰砖白墙,用炭块写的字,也是硬笔书法呢。窑洞里抹墙,总用白石灰,在那上面写,字字浓墨重彩,因为写着画着,涂层里的黄土就淘气般露出头来,黑,黄,白杂糅,可不就是彩画吗。
小伙伴李廷不服气,他想凿一支满意的炭笔,长方体圆柱体都行,可那立道总也把握不住,力气大了会飞溅出炭渣,力气小了渣滓飞溅。一砸飞,我们便探手揽回小块炭,捡在手心,细瞅瞅会发现它裂痕里深藏着花纹,有松针状,树叶状,一下欢呼起来,那是发现化石的玄妙,笃定它一定留下过恐龙的脚印。"我快发现恐龙蛋了,你们看!",他坐在炭墙上吆喝着,脸上泛起骄傲的神情,可不,他手里那块拳头大的炭块里,真藏着乳色椭圆状蛋卵。我说"你说哪天恐龙宝宝真在你家孵出来,可怎么养啊?在旁小娟说:"它会不会把我们吃掉?"哇,这真是个可怕的设想。
"那我算养了,养出来把我的好吃的都吃了,山楂卷,巧克力,它吃完我妈都不给我买了",只见他攥在手里,嘱咐了一句:"我把你送走,你再找找好吃的多的人家哈。"说完,我们忽地感伤起来,好像送别亲般不舍,又觉得恐龙也可能出不来。他凸地站起,拾起一粒小炭块,奋力向远处抛去,仿佛这么一来,把童年的忧伤和美好也一并抛入了生命里,而那时夕阳,有不可形容的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