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故事

陈姨来我家的第一个月,我从住了多年的房间里搬了出来。

陈姨说,“我们东西多,放不下。何况,你爸住临街这边,外面有个动静也听得清楚。”

我想到灰姑娘辛德瑞拉,她是在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被继母以差不多的理由把房间换到了阁楼。还好,我的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那个房间小是小,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很小的衣柜,刚好能放得下。没有之前房间的落地窗和阳台,只有小小的一扇窗户。窗外是小区花园,往远了看,是黛青的群山。

“Be kind,to love”,我一直很喜欢这句台词。搬出来的时候笑哈哈,毕竟我爸要住大的房间也理所当然。我已经上大学了,不经常在家,资源闲置就是浪费。

换房间的时候扔了一大堆衣服、娃娃、文具,爸心疼地说,“这不还能用呢吗?啧啧啧!”陈姨在在一旁说,“哎哟,那些有什么用咯,再买新的就是嘛。”

我当然也心疼,那里面有我小学同学送的明信片,中学朋友送的摆件,高中朋友送的礼物。我是一个很念旧的人,任何有点纪念意义的美的事物,我都想一直留着,在每次回家的时候一一翻看。

可是那时候我只想扔扔扔,我只想以这种姿态告诉她,搬出去,我不在乎。

后来我自己给小房间定了喜欢的窗帘,贴上清新的墙纸,挂上自娱自乐的沙画,看起来也还不错。当风把窗帘最外层的薄纱轻轻拉开的时候,我听到树叶哗哗作响,下雨的时候,泥土味道就窜进房间来。

“我就说嘛,你看你在这边住得多安逸。”陈姨笑道。她没有我房间的钥匙,我也不喜欢别人进我房间,就连我爸爸也极少进,有事就在门口喊我出去。

可是她就那么径直走到窗边,一手随意拿起弟弟送我的树雕花盆,随后一屁股坐到床上。床嘎吱一声陷进一个大坑,她盘起二郎腿腿,说了句这床垫不怎么样。

我打开门,“陈姨,有事我们出去说。”

这时候她抬起头,“我就说几句。芝儿啊,我和你爸都这个岁数了,老来是个伴。他对我好,我看在眼里。我们都不想折腾了。”

“噢!”

从此家里多了一些油烟气,陈姨做饭时候满屋烟,警报响了好几次。上桌子是全是些炸的冷冻串串和味道诡异的凉拌菜。从此老爸承担了她的饮食起居,像供养小仙女一样,不免让我心里产生落差。

直到爷爷打电话,说爸爸这几个月给他的生活费要么晚了要么少了。我提了一下,陈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哎呀,那个上了年纪的人呐,格外用得了什么钱咯?还不是留给他大儿子了。”

那天我跟她第一次吵了一架,我输了。从跟长辈顶嘴的那一刻我就输了。最后她抹着泪提起包要走,老爸劝了她好一阵子,我上楼关上了门。那天她回家,新买了个包。

到学校后倒是难得自在,然而总是不断有亲戚或者邻居在微信上跟我说,陈姨要我们老家的一块地啦,要重新装修房子啦,要让她的儿女住进来啦,各种各种。

从陈姨来开始,家里就开始鸡飞狗跳的热闹起来。她的出席率露脸率极高,在各个有争执和闲言碎语的场合。她也不怕,谁的龙门阵也摆不过她,她说别人的不是可以从张三李四到王二麻子,从白天到晚上都不带休息。

我第一次见陈姨就不喜欢她,我相信相由心生,也第一次知道有种面相叫做刻薄脸。那时候的巨大不安都一一应验。她将近五十岁的年纪,还留着齐刘海,小眼睛总是转来转去看起来格外精明,脸瘦削,抹着惨白的粉,盖不住脸上密密麻麻的雀斑。

面盲的我,对她过目不忘。

她确实也在往后的日子里让我不得安生。

过了大半年,她凭实力得罪了七大姑八大姨街坊邻里,听到的纠纷比前二十年都多。

终于有一天,她对我的妈妈破口大骂,我站起来把她推到门外,砰地关上门。

“老吴,你女儿这样对我,合起伙来欺负我。你这个杀千刀的让我怎么活,我的老脸哪里搁哟。”在门外大哭起来。

“像什么样子!”老爸冲我吼了一句,拿着手机钱包,换了鞋,搂着她走了。我知道她回来的时候又会多件衣服或者多双鞋子了。

陈姨自称有许多创业经验,成功失败都有,反正管她自己不工作养老是没问题的。然而,就算家里买菜也好,也没见她出过一分钱。她说,都存着呢,等他们俩老了的时候用。

爸爸之前在老家修了个房子,办产权证的时候,陈姨哭着闹着非要写她的名字。还说不写她的名字就是不爱她,听得旁人一地鸡皮疙瘩。

后来老爸终究还是没写她的名字,刚装修好的那天,她买了一张大床和两个床头柜,立马搬进主卧,说她先占着。老爸没同意。

其实我知道老爸有点私心,我有个哥哥,艺术青年,背个吉他到处走走唱唱。一年四季不着家,跟老爸也没有共同语言。可是老爸给他留着一栋屋子,想他有一天背着吉他回家,或许会喜欢山野乡村里的这个房子。

陈姨不依不饶,说我爸偏心。因为她也有儿子。她说那主卧那一间留给她儿子,一间比一栋总不过分吧。

老爸那次三四天没理她。

几个月后我去实习,工作,渐渐和家里联系少了。寒假回家的时候,有人说陈姨好久没来了。

我用钥匙打开门,家里确实显得冷清不少,爸爸从前会高兴地出来接我,可是那天他没有。

他窝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仿佛不知道我回家一样。我叫了他一声,他说哎。满眼的血丝,头发也白了不少,看起来很憔悴。

我问他陈姨呢?他说已经算了。

爸爸的一个工程出现巨大亏损,她劝他要放开心,劝他喝了很多酒。拿走能拿的钱,卡,衣物,走人了。她发信息说就当分手费,她很伤心,她要离开。

其实老爸和陈姨认识的时候也算美好的遇见。他们在同一个病室照顾自己的老父母,互相帮忙照应,一来二去就被暖化。

只可惜,陈姨的孝顺是给他人看的,而她的真心是钱买来的。

后来我住回了那间屋子,老爸和我一起选了窗帘,买了新的一墙高的书架,重要的是,我丢掉的那些东西,几大箱,他又给我搬了进来。世上哪有当父母的不疼子女,世上哪有子女能读懂父母。

陈姨后来多次找老爸和好,都被拒绝。直到终于从我们的生活消失。楼下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一股烟火气息。

在陈姨出现之前,我不知道父亲的爱和孤独。陈姨之后再没有人能将这个家摇晃。我对她,不感谢,也不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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