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片英文译名So long, My son,电影的英文译名一语击破整部片的精髓——就此了了,不再见了,我的儿。
当然这不是导演的本意,他的野心更大,导演所要探讨的是,在时代洪流中,失孤和失孤以外的事——知青返乡、严打、下岗、强制流产、推行四个现代化等,是整个时代的叙事,残忍和真实,无奈和坚忍,人总是被一股洪荒之力推着走,茕茕孑立,踽踽独行;外子说,戏还没看呢,泪眼婆娑,心就已酸楚。
就此推演,“地久天长”颂赞的是友谊吗?是情亲吗?是爱情吗?都不是。寄托于地久天长是对悲剧的讽刺,哪有什么地久天长,哪有什么恒常不变,哪有什么和什么;一叶知秋,我们是沧海一粟,活得很累,很苦——我们都很不容易。
对于本片的获奖,我没有惊愕,我们自己活成什么的写实记录足以吸引老外的眼球,我们是世界公认“富有坚韧、隐忍、善良品格的民族”。我们可以画饼充饥,我们有精神胜利法,我们甚至有障眼法或催眠自己“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就等着慢慢变老了”。然而,实情是,一个因气流造成的颠簸,我们误以为,飞机要失事了,我们快要死了,而恐慌害怕。(女主角王丽云揶揄自己和身旁的男主角刘耀军:“没想到我们还会怕死。”)
纳粹时期,弗兰克尔作为犹太人,全家陆续都进了奥斯维辛集中营,他的父母、妻子、哥哥,全都死于毒气室中,只有他和妹妹幸存。有人问他,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还要活着?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因此,他开创了“意义治疗法”;劝导那些在苦难中的人把苦难转化为成果的能力;人无法回答生命,只能为自己的存在负责;再者,生命的终极意义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能力,它是“超意义”的,我们只能信仰它,而且必须信仰它。换言之,必须服膺于一个主体,无需赘言,犹太人的上帝即是弗兰克尔的主体。
这个悲惨的结局(虽然结局是善意,我依然视为悲惨),我们依然跳不出旧有的框框,认命,缄默,假装有出路。承载这么大的悲伤,我们不敢审判那些不公正和不公平,我们无法抗争,只能接受,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责难,没有一个怒吼的声音,每个人都活得憋屈,每个人都听天由命、随遇而安、逆来顺受……
我们的主体是什么,到底,这些事情的发生对我们有什么意义?没人敢想,没人敢问。“最悲伤的是时代洪流中可能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家庭”。
英明拿了一把菜刀到,对耀军说:我们一命抵一命。耀军对英明喊道“只要活着,就一个字不要说出来”。
于是,我们好意地以为:平日中都是一副照顾人的热心肠,在厂里负责“计划生育”的海燕让丽云打胎,致其不育,后来又因浩浩的推搡致使星星溺死;两条命葬送于他们家手中,何其愤慨,何其不幸,但是,好人的理解是“这是她的工作”“这是时代的谬误造成的不得已的罪人,”然后,任其发酵,延延绵绵,该鞭挞的人,选择遗忘,该原谅的人,选择闭口,该正视的罪恶,选择拖带。
导演说了:“……拍这部电影的时候,我经常被景春和咏梅所饰演的人物所感动,这种宽恕与包容的能力与我自己的成长环境息息相关。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邻居的叔叔阿姨们都那么慈悲。他们也遭遇了很多不幸,但在孩子面前,他们从不表露。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善意和慈悲……”
最终,好人出走,离开熟悉的环境和人,从此忘怀和告别过去。从极北搬到极南,从雪里搬到水里,心头巨石,它还在那儿,原封不动,即使搬到天涯,搬到海角,我依然记得那些在脑海里生根发芽的记忆和创伤。
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过,经过审视的生活并不好过。说来说去,原来最亲密的婚姻关系里,“我们都是为对方活着”。夫妻二人不愿意缅怀过去,也不愿意在对方面前表达真实的情感,所有才有了后来“长得像星星”的养子,与好友的妹妹及师徒关系的茉莉发生婚内出轨的荒诞之事。
日光之下,任何一个灾难,都能毁灭一个人和一个家。失意、沮丧、消沉、颓废,在日后漫长的亲子、夫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中,这些都不会减少。
耀军抱了两次人,一次是独子溺水,一次是妻子服毒自杀。抱着独子的时候,迎面驶来轰隆作响的列车,就像时代的车轮碾过每个家庭的悲喜剧一样,儿子走了。妻子也差一点也离他而去,在漫长陡峭的斜坡中奔跑中,儿子永远的离开,妻子自杀,耀军老了,在跑向医院的路上,他抱着丽云,已经有点跑不动了;跑呀,跑呀……跑向渺茫,跑向无望,在死亡面前,继续奔跑。
人生的下半场会更好吗?电影呈现的是happy ending ,我却预感到日以继夜抽烟喝酒的耀军是不是继海燕之后终将因肝癌而死?是不是他在世的日子不长了?丽云会不会因为心情抑郁而得了癌症?养子星星回来之后,是变本加厉地变坏?……
我多么希望,导演善良的想法与这世代的变迁是一致的。年迈的刘耀军和丽云坐在自己儿子孤坟前,望着他们对面整齐而庞大的公墓,那种无处话凄凉的悲戚,与后来养子打电话来的和解,似乎告诉我们:告别过去已死的儿子,迎来失而复得的养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应该善良地这么认为。
我善良地以为:浩浩的忏悔是20多年来,基于心里一棵大树的压抑,击垮和耗尽了他的精力,或“不愿像妈妈一样终年累月被自己所犯的错,纠葛和折磨”,而不是请求罪得赦免,仅仅因为追责,而不是罪得释放,那么,这一切我所希望的善却是虚假和伪善的。
如果当年海燕面对自己所犯的罪恶和指控,能有一丝担当的勇气,20多年来,海燕陷在自己的愧疚和对儿子罪的掩盖里,一辈子裹足不前,一家子选择集体失忆,他们宁可被罪牵绊和缠绕,却不愿虔诚地祈求原谅——我仍相信:“自己这二十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们”是多么的虚假和伪善。她的临终遗言“我们有钱了,你可以生了”是彻头彻尾一个博取同情和眼泪的愚蠢谎言,仍旧充满虚假和伪善。
我不可置信地以为,弃被害者于不顾,无视受害者的灾难,却标榜自己是一个如何成功的房地产商人,这是利欲熏心,是无良之人。对比于住在简陋破房里的受害者,对“他们无话可说”更是无耻的推脱。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在世界末了前,面对罪,面对忧伤,但愿每一个人,每一个个体,都有承担的勇气和智慧。
我们要赦免人,我们更需要被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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