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5年，我争取到一户因病、因学致贫的精准扶贫户，一个淳朴的山区农户。

        第一次到包联户家，也是第一次见到林希。初到她家，看到家里彩电、冰箱、空调、电脑一应俱全，感觉到不像贫困户，倒像一个山村殷实人家。村干部介绍，林希的父亲是乡村方圆百里的能人，靠踏实勤劳的双手，撑起一个家，大女儿嫁到邻村，林希则在60公里外的县城读书。

        不料林希刚读高一，父亲一病不起，辗转到县城医院，确诊为恶性脑瘤。为父亲看病，不仅花光了家里不多的积蓄，还借了亲戚邻里不少钱，最终没有挽留住父亲47岁的生命。顶梁柱轰然倾塌，林希母亲又有各种慢性病在身，不能出力气活，偶尔打打临工，家里失去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加上父亲治病欠下的巨额外债，林希在县城读书也需一笔不菲的开销，生活捉襟见肘。

        那时，林希刚放寒假，母亲到镇上去接她，她骑着一辆踏板车载着母亲驶入我们的视线，齐肩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舞，圆润的脸被寒风吹得发红，让座、倒茶、递烟，大方得体，青春四射。只是说到父亲，女孩一言不发，只有黯然的眼神和无尽的追思。离开后，我不忍想像那曾经是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父亲慈祥勤劳，是女儿心中天大的依靠和守护；女儿懂事可爱，是父亲最心疼最宽慰的小棉袄。林希黯然的眼神，让我以后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到过她的父亲。

        去年，林希考取了大学，也许父亲的病故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和遗憾，她选择了临床医学专业，这是我猜的，没有问过她。离家入学前，在嘈杂的站台，她营养不良而消瘦的脸上，黑亮的眼睛坚毅的看着我，随意扎着的马尾有几缕发丝汗津津的粘在脖子上，手里推托着一筐土鸡蛋和一罐蜂蜜，坚持要给我。

        “都是家里自己产的，不值几个钱。”

        “叔，谢谢你。我爸在天上都知道呢，我爸让我谢谢你。”

2

        2017年，随着华为中国区开始集中清理34岁以上的交付工程维护人员，研发开始集中清退40岁以上老员工等传闻，中年危机逼人而来。

        2017年12月10日，程序员欧某从26楼纵身跃下，结束了42岁的生命，留下伤痛欲绝的妻子、双方年迈的父母和两个不满十岁的子女。

        网上有各种传说，有的说因公司内斗而成牺牲品，有的说承担不起两套房子的房贷压力而选择自杀，等等。一个南开硕士、华为8年、中兴6年的精英，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有什么理由如此决绝？

        逝者已矣。

        佩服他另可选择一种极端的方式了结自己，也不当中年油腻男的勇气，一跃拂身去，不问功与名。不赞同他不管妻儿老小，只管自己解脱的做法，不顾身后事，不担责与任。

        坊间有一句话，说人到中年，不敢病，不敢死。苦逼的中年男人，为人父、为人父、为人子，万斤重担在身，岂敢言病和死，岂敢有一丝懈怠？

        有一个朋友，转业士官，在单位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与一个毛头小子因工作发生了争执，90后的小子言语间问候了他老母，威胁了他妻儿，按他以往的脾气，早就上去一阵暴打。但他选择了隐忍，不仅隐忍，考虑半天后还向那个烂仔道歉，态度不好，请原谅！那天他约我喝酒，开始说：“我是领导，大人有大量，不与年轻人计较，自己态度也是过了些”。半斤酒下肚，哭的稀里哗啦，“我怕啊，怕他用什么流氓手段对我的家人”。

        还有一个兄弟，不做大哥好多年，开一自行车专卖店，算入了正行。地方上两帮混混因一工地土方业务发生纠纷，一方请他出面主持公道，他本推辞不去，但耐不住一帮小弟死缠烂打，答应去看看。谁想另一方不按江湖规矩出牌，砸了他的车，砍了他的脚。伤好后继续开店，不谈快意恩仇。他跟我讲，我有店要开，女儿在大学里学画画，指望着我呢。

        英雄气短，何至于斯？

3

        年少时看谌容的《人到中年》，对中年人工作的重担和生活的重压不甚了了。转眼我也到中年。

        过去十年，靠自己努力，有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家庭在我们这个小县城也算过得去，儿子正上高中，成绩尚好，服务双方父母健康，不曾给我们增添过任何负担。一直以来，认为苦尽甘来，过着幸福的生活直至剧终。

        这一个月来，因为家庭琐事，与老婆发生矛盾直至冷战。

        “爸妈都70多岁了，现在身体还好，退休工资能保证他们目前的生活。说敢说以后不得大病，没有卧床不起的时候？”

        “马上老房子要拆迁，还要再买房安置老人，拆迁补偿款能不能够买新房和装修？”

        “我们住的房子楼层太高，过几年爬不动了，还要换电梯房，不要钱啊？”

        “儿子马上就要读大学了，大学毕业了还要操心给他买房子结婚，如果到了北上广，怎么办？首付就出不起。如果能出国，又是大笔的开支，怎么办？”

        一句句敲在我心上，一桩桩一件件虽然指向的都是钱，但其实是我的责任和担当。为老婆计，人家跟你，图的是什么？你要给人家一个看得见的好日子吧；为老人计，老有所养、老有所乐、颐养天年，责无旁贷；为儿子计，努力给他创造良好的环境，希望他有个好一点的前程，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些，让我不得不认真思考，从来没有过的如此大的压力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从来没有过的为明天的生活而心情如此沉重。

        汪国真写的《人到中年》真好：

        仓促的到了中年，像被河水冲刷的船，你仓促地到了中年，体态、面容、眼神、心境都被盖上了中年的印戳。回头望去，乌飞蝉噤、红枯绿瘦，青春已溜得不见踪影;向前看去，鹤发鸡皮、枯萎蹒跚正在逼近。

        ……

        在你这个年龄，左手要拽着孩子，右手要搀着父母，你成了他们两边的家长。

        ……

        你也能和自己的工作和平相处了，不像以前那样蚂蚱似的在各个行当里乱跳了。因为你明白了无论什么工作，都像一块布，各有其细致明艳的正面，也有粗糙暗淡的背面。到了中年，生命已经流过了青春湍急的峡谷，来到了相对开阔之地，变得从容清澈起来。花儿谢了不必欷，还有果实呢。

        我的果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