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在渭北高原上,坡上沟底,房前屋后,总会见到一种树——洋槐树。
一提到树,人们便会联想到“高耸入云”“高大粗壮”等溢美之词,可是洋槐树——至少家乡的洋槐树与这些无缘,这么一想,不由得让人难为情。但是常常接触它,自己对它还是有几分亲近。
每当春风拂过,时日不长,洋槐树就开始萌发幼芽。洁白的花儿像个小铃铛,挨挨挤挤,一嘟噜一嘟噜的,密密层层,成串成串的,繁茂极啦!此刻,漫山遍野白茫茫的,如白雪似白云。“花团锦簇”便在脑际缭绕。山沟边上一站,不用深呼吸,你就会嗅到浓郁的清香,似乎空气过滤了一样,纯净极啦。
记得儿时,小不点儿,一大早,扛起钩子,挎着篮子,一路小跑,冲到小沟里,像敏捷的猴子般,三两下爬到了树上,骑在枝丫上,尽情地攀折。欢笑声中,一会儿工夫就满载而归。这些花儿,一经妈妈的巧手一摆弄,立马盘子里就有了好几道可口的饭菜了:清蒸的、油炸的,麦饭、凉拌菜……守在一旁的我们,早已涎水滴滴了。惹得我们用手就抓,孰料被重重地烫了一下,这才慢腾了下来,真可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呀。
这样的光景还算长一些。夏天来了,有了另外的情趣。
放眼望去,处处是绿云,遮天蔽日。小林中,少不了放羊的小毛孩的身影,透过树叶的空隙,传出了不着调的歌声和无羁的笑声。房前屋后的树荫下,我们常常搬出凳子写写画画,或者铺一张席子,躺在上面摇起纸折的扇子做“少爷”状,或者在其下嬉戏藏猫猫,不一而足。
百无聊赖,举目张望之际,为鸣蝉所吸引。按捺不住少年的浮躁之心,于是乎,蹑手蹑脚凑到洋槐树下,循声望去发现那蝉正在得意地聒噪。我缓缓地攀爬上树,近了,近了……屏住气息,伸手去捂,不及,那蝉腹部一收一伸似乎在嘲笑着我。被惹火的我一使劲,差点从树上扑了下去,心儿怦怦直跳。一阵折腾,我早已挥汗如雨了,可那还顾得这个,用光溜溜的胳膊肘一抹,又上爬了一些,孰料,那狡猾的可恶的家伙“嗖”地飞走了。我只好眼巴巴地望着蝉飞得无踪影,这才沮丧地溜下树。看到伙伴们的“战利品”,我艳羡极了!
整个夏天,我总是和洋槐树“纠缠”不清。它见证着我的喜与忧。
秋天转眼就来了。又抄持起钩子和篮子或绳索,这回带回家的是洋槐树那浓得似乎都会流出汁水的枝叶,望着羊儿贪婪的吃相,感到自己挺充实的——毕竟父母没有白白的养育呀!当然,衬衫背上少不了大片大片洗不掉的绿色的图案。这些不算什么,只要羊儿或者牛儿在自己的努力下能健壮一些。这期间也少不了伤痕累累,手背、脸蛋、胳膊常常有红色的划痕。可这些在我们这样的农家子弟看来,不值一提,毛毛雨而已。
秋收冬藏。冬季的万物似乎将自己的精气神慢慢地收敛。洋槐树也不例外,先是叶子逐渐变黄甚至成为褐色,最后纷纷飘落,将母亲团团聚拢。那些细小的枝条随着凛冽的寒风也坠落大地。当时,家乡很不富裕,取暖主要依靠柴火,这些枯枝败叶便成了比较理想的取暖资源。整个冬季,在土炕上或坐或躺,身子下面暖烘烘的,舒坦极了。屋外飘着雪花,屋内的人儿坐在热炕上,或咂巴着酒天南地北地闲谈,或邀上亲近的友人打牌、拉家常,那惬意劲儿,别提了,那愁为何物!我呢,或坐或跪在椅子上,开始了聚精会神地描历史人物的绣像。
在凛冽的寒风中,在白茫茫的天地间,洋槐树虽卸掉了盛装,少了往日的妩媚,却别有股西北汉子的魂魄。
那向苍穹伸出的枝桠,似乎正在发出萧萧的金石之声,似乎在诉说着自己年少时的风华,又似乎在倾诉着自己壮年时的稳健,还似乎在讲诉着自己对暮年的期待……望着那高高上翘的枝桠和那龟裂的树皮,我似乎听到了九天外传来凄厉的呐喊,眼前似乎有一位顶天立地的魂灵,我不禁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故乡的洋槐树呀,在喧嚣的大千世界里,你静穆的把这方土地守护,矢志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