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5-07

故事  双蟠髻

明朝嘉靖年间,坛子岭镇有一铁匠铺,铺里师傅收了个徒弟名叫陆安。师傅年逾五十,脾气依旧火暴。打铁既是技术活,更是重体力活,陆安每日既受气又受累,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转瞬,陆安学徒已一个多月。一天夜里,他满心烦闷难以入眠,又觉尿急,便起身前往屋后树林小解。陆安在家乡时以种地为生,曾有过“诗书耕读”的生活,还先后参加过两次“童试”,却连秀才都未考取,信心受挫,想到“乡试”“会试与殿试”竞争激烈,便没了继续读书的勇气。种地太过辛苦,他这才来到离家二十里的坛子岭镇学习打铁。

彼时,天色漆黑,细雨飘洒,一阵风拂过,树林中传来如海涛起伏的声响。陆安想到自己为学打铁,落得孤苦伶仃,每日还得看师傅脸色,不禁悲从中来。凭借尚存的文字功底,他随口吟出一句诗:“雨打树叶添寂寥,风过林隙更凄清。”吟诗完毕,他便回屋了。

刚躺上床,窗外传来吟诗声:“奴本绣花女,愿慰寂寞心。”陆安以为听错,蒙头欲睡。片刻后,那诗句再次响起,这次声音清晰,是个轻柔的女声。陆安疑心撞鬼,莫不是有狐狸精?为弄个明白,他点亮油灯出门查看。举灯环顾,只见树影摇曳。正欲回屋,一个白衣女子现身,手中也端着一盏油灯。陆安心慌,问道:“夜半时分,你是人是鬼?”女子浅笑:“我起夜小解,偶然接诗。我今日刚搬到隔壁客店,以绣花为生。”

这女子长相普通,看来并非狐狸精,陆安便未多在意。

次日,陆安随师傅打了一整天铁,疲惫不堪,还遭师傅责骂,心中满是闷气。可学徒期约定为半年,学费已一次性交清,只能强忍着继续学。晚饭后,师傅外出,陆安独自在铁匠铺钻研手艺,渴望早日学成回家。

正专注于一把斧子时,昨夜接诗的白衣女子来了。陆安抬头打量,女子二十多岁,梳着双环髻,细长的眼睛透着温柔笑意。女子行万福礼,说道:“奴家陈爱爱,初来此地,还望师傅多多关照。”陆安没好气道:“我学成便走,也是外地人。”女子又道:“我命苦,丈夫病逝后,婆婆容不下我。自小没了母亲,嫂子也不许我回娘家,只能偷跑出来靠绣品糊口。”说着,眼眶泛红。陆安心生怜悯,联想到自身的悲苦经历,不禁也倾诉起来 。从此,每至夜晚,只要师傅外出未归,陈爱爱便会来到陆安身边,二人互诉心事。陈爱爱给陆安送去精心绣制的鞋垫,陆安则回赠她一把菜刀。

某晚,陆安约陈爱爱前来谈心,二人眼神交汇间情意流转,皆动了情思,随后关门相拥在一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仿佛干柴遇上烈火般难解难分。自那之后,陈爱爱每晚都会前来陪伴陆安。

日子一长,原本身强力壮的陆安逐渐变得面色蜡黄、身形消瘦,白天也总是哈欠连天,为此没少遭师傅责骂。陆安意识到许是纵欲过度所致,便让陈爱爱别再每晚都来了。

然而,陈爱爱依旧前来。陆安独自居住一屋,她想来便来。起初还会敲门,等陆安开门后才进入。可有一次,陆安不肯开门,陈爱爱仅用手指轻轻一指,门便自行开启。陆安惊得目瞪口呆,忙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这门一指就开?”陈爱爱笑着回答:“这是法术!曾有一次我被婆婆赶出家门,幸得一位女道士收留。她怜悯我的遭遇,教了我隐身法和开门法这两个法术用来对付婆婆。”陆安联想到自己屡试不第的童生考试,便询问陈爱爱有无解决之法。陈爱爱笑着说:“你需陪我足足九九八十一天,我才能传授你法术,这法术能助你高中状元。”“中状元?我只求能考个秀才或者举人,便足以光宗耀祖了!”陆安听闻,满心欢喜。陈爱爱又道:“你仔细想想,要是你中了状元,你师傅还不得对你磕头行礼,你此前受了他多少气啊!而且往后你也不用再打铁了!”陆安脑海中浮现出中状元后的荣耀画面,不禁心驰神往,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陈爱爱所承诺的“法术”上,自此对陈爱爱言听计从。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陆安身体愈发虚弱,别说打铁,连走路都不稳当。这次,师傅也没了脾气,催促他回老家看病,等身体康复再来。

陆安回到老家,妻子见他面容憔悴、走路摇晃,大吃一惊,赶忙请医诊治。医生为他把脉后,面露难色。陆妻忙说但说无妨,医生这才开口:“他精元损耗太过严重,需远离女色,精心调养或许还有救。”说罢开了药方便离去。吃了几副药后,陆安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看着妻子每日悉心照料自己,陆安心生愧疚,便将与陈爱爱的事情和盘托出,坦言自己是被“状元梦”冲昏了头脑。陆妻觉得陈爱爱定是妖怪,说道:“她心思深沉,若是你真陪足她八十一天,恐怕命都没了,还谈什么中状元。”陆安听后觉得有理,便让妻子看脚下的绣花鞋垫。陆妻仔细端详后说:“这做工如此精细,图案这般复杂,绝非人力能够完成。”于是,夫妻俩前往庙里向道士寻求解决之法。

道士见到陆安,吓得连退三步,称他周身环绕妖气。陆安夫妻诚恳求助,道士听完事情经过,思索良久,让陆安还是返回铁匠铺,不必再养病,只要除去妖怪,病自然会好。道士还传授他除妖之法:“那陈爱爱梳着双环髻,等她夜晚熟睡时,你把她头发里支撑发型的两根木模子取下来藏好,别再还给她,便能知晓她的真身……”  陆安回到铁匠铺的当晚,陈爱爱不请而至。陆安不动声色,假意与她温情相待。待陈爱爱睡熟后,他轻轻解开她的头发,从双环髻中取出两个木模子,悄悄藏到屋后树上的鸟巢里。这下,陈爱爱绝无可能找到了!陆安暗自窃喜,随后安然入睡。

黎明时分,陈爱爱醒来,叫醒陆安,表示要回去。陆安回应:“娘子自行回去便好,我还想再睡会儿。”陈爱爱说道:“我得先梳好头发才能回去,这般披头散发的,被人瞧见定会说闲话。”陆安暗自偷笑,让她自己去梳。陈爱爱又道:“我一直梳双环髻,肯定是你把我头发解散的,那两个木模子你放哪儿去了?”陆安假装在枕头下翻找一阵,摊开双手称没找到,还打趣道:“等天亮了我给你买一副,你不妨像汉代美女罗敷那样梳个倭堕髻。”

陈爱爱望向窗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焦急地催促:“天快亮了,你赶紧把那两个木模子给我!”陆安笑着反问:“有这么要紧吗?!”陈爱爱急得快要哭出来,坦言:“实话跟你讲,天一亮,我就要变回原形!九九八十一天,就差这九天了!我若能成仙,会成为一个极为美丽的仙姑,不必再做牲畜。为了能有美丽的容貌,我必须与年轻男子相伴八十一个夜晚!当然,作为报答,我成仙后会助你考中状元!我的功力全在那……”

话未说完,天已大亮,陈爱爱头上突然长出两个笋角,她发出一声惨叫,夺窗而逃。清晨,陆安去隔壁客店买早点,瞧见老板娘正提着小奶桶,给客人讲述一件怪事:“我买了只母羊,每天早上都去挤羊奶给孙子喝。谁能想到,今早去的时候,那母羊的两只角不知被谁弄掉了!又不是鹿角,卸它干什么?!”

几个熟悉的街坊听闻,嚷着要去看母羊,陆安也跟着一同前往。只见一只雪白的母羊没了角,正对着青草发呆。看到陆安,母羊细长的眼睛里流下泪来,随后倒地死去。

陆安爬上树,想去拿回藏在鸟巢的两个木模子,拿到手一看,竟然是两只羊角!一只羊角刻着“陆”,另一只刻着“安”。陆安看着心中一阵刺痛,想到陈爱爱为了成仙拥有美丽容貌,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自己也差点深陷其中。

“陆安,你还上树摸鸟蛋?你多大了还这样!”师傅在树下愤怒地呼喊。陆安一惊,手一松,两只羊角从树上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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