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情深不归鹿

(1)

“陆生,陆,生....”

她拿捏着笔杆,将这两字翻滚在齿间舌上,研墨时,蘸墨时,下笔时。

这名字像写在她心头的墨字一样,擦不掉,一擦,墨便更重更浓。

她望了望窗外,透过梨木雕花的镂窗瞥见了梁木。

忽得,无由地一笑:“陆生,我名梁鹿,该当压你一头。”

让她怀着不知各种心情反复轻念名字的陆生,不过是个街头卖画卖字的书生。

那身白衫已旧,却不染尘埃,干干净净,衬得他那双眸子愈发清澈。

读书人,骨子里难免有丝傲气,他的傲骨不比别人少丝毫,却没那尖酸刁钻自认清高的模样。

他像杯清茶,永远淡淡的,永远对人有礼节且疏远地轻笑。

就那枚浅笑,不过像当日打在油纸伞上的雨般不痛不痒,却又像洪水,冲失了她的心墙。

“书生,可否为我的伞题字?”

梁鹿站在他的面前,看他闻声抬起头来,四目相对。

“姑娘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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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梁鹿把玩着油纸伞,上面那人的体温早已散去,可抚上那墨字,还是会让她指尖发烫。

“苍尘。”

她身为女子,不能去学堂,可也算得上读过许多诗书。

但她的记忆里,无一本经典能为她解读这二字的含义。

想知晓?当然想,那,还需去问他了。

(3)

那人淡淡望她一眼,挪了视线,“沧桑红尘,苍生之囚,愿姑娘休惹一身尘埃。”

陆生的侧脸很悦人心。

“你这是,劝我出家为尼?”

梁鹿轻笑,打趣他。

陆生闭了闭眼,“姑娘贵为千金,却一生烂桃花劫,若能早入空门,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桃花劫?

“你怎知我....”

“衣袖牡丹花,裙角外翻飞,眼尾上挑双唇薄,眉间一点红。”

那点红印,是她出生时便有的胎记,煞是妖娆。

陆生顿了顿,“皆是红颜薄命相。”

梁鹿不气反笑,“你这书生,倒算得上半个江湖骗子了。”

她将伞一收,扔在他的书画上。

“赌不赌,我当嫁个好人家,且恩恩爱爱,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陆生不语,她便当他应了。

“字还你。”

她走了。

陆生拾起那干透的伞,细细用指尖擦过。

“梁鹿,凉薄情意,鹿生断崖,食恶草,溺红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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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梁家落败,梁鹿作为长女,当为梁家牺牲,便嫁了那恶公子南岳。

大婚那天,她在人群中瞥见了那抹白,无奈是惊鸿一面,竟永生无法忘却。

他望着她,目送花轿愈行愈远。

人们都夸南公子好福气,娶了个美娇娘,可谁知当天夜里,美娇娘盖头还未掀,就逃了。

“你拦我作甚!”

拦她嫁人,是不是她便是那输家了,书生你啊,好毒的心肠。

“克夫之命,还敢嫁人。”

他是书生,力气却大得很,将她的手腕都圈红了。

深夜,只剩凉风。

梁鹿凄凉一笑,那艳妆在她脸上不见半点喜庆。

“你们,都这么说... ”

早些年,有一高僧也曾劝她出家,说对自己,对别人都是少一祸劫。

甚至,父母嫁她时,还有二心。

望她真的克夫,好夺南家万贯家产。

可笑吗,她不过是把漂亮了些的刀刃,仿佛不是嫁人,而是为去害人。

梁鹿身体里的力气被抽空,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不顾那华丽的婚服沾满了土渍。

两行清泪就着月光蜿蜒而下,欲语泪先流。

先是无声哭泣,后是轻声抽泣,再然后,便哭出了声。

突然,眼前近了一片白衣,她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他背着月光,俯视着她,视线交融。

他说:“我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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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从此再无梁鹿,只有兰深。

贱命好活,兰为杂草,无处不生,深情不薄,该有好缘。

陆生作画,行云流水,落笔。

“兰深,我画的是何。”

他头也不回,只盯着那画,轻声问她。

兰深凑近,看了看。

“灯?”

“青灯古佛吗?你又劝我出家?”

陆生望了她一眼,叹气,卷起了画。

“洗衣服去。”

“......”

夜深,无人时,陆生又展开那画,挑灯细看。

“是灯火烛台不错,只是,你可听过飞蛾扑火。”

灯火在他的眸子里跳跃,无人看得出,那别有深意的烛台,和被风吹倾斜的火,竟成了一个“生”字。

陆生卷起画卷,嗅到衣衫上不属于他的那点轻香,乱了心神。

(6)

那天,陆生一改常态,一向稳重的他风风火火地操办着什么。

“你这是?”

“我们成亲,就今日。”

他眼神认真,像极了那夜他说“我渡你”时。

简单的仪式,三拜过后,她遮着盖头,坐在铺上,已经是第二次盖这红盖头了,却是第一次,真正的嫁人罢。

“梁鹿,”他突然唤她梁鹿。“别说话。”

烛火灭了,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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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南岳却找了过来,三年了,他却还不放过梁鹿。

也是,她大婚当晚出逃,给南家丢尽了脸面。

“梁鹿,”陆生盖了盖茶,“我说话算话,你已渡河,该当嫁个好人家,与郎恩恩爱爱,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她恍然不知所措,刚要开口,南岳却带人冲了进来。

“好啊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敢在我大婚抢我新娘!”

南岳一把搂过她,仿佛她受尽了委屈

梁鹿睁大了眼睛,想要解释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杀了他!”

陆生手里的茶杯碎在地上,而他,睡在了那一片血红之上。


(8)

他睁着眼,不肯闭上。

我渡你,怕你爱上我而误了自己。竟不成想,是我先爱上你,你已渡河,留我与舟,沉入河底。

他为她改命,成她夫君,以死破她克夫之命,天道轮回,按理他该落得个,不得好死。

“赌,我终于赢了。”

陆生笑了,终于缓缓闭了眼。

他助她渡劫,而她是他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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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梁鹿,你终是压我一头。

陆生,怕是为鹿而生。

因他,什么都变了。

从此再无凉情亡鹿,只有南梁两家为世人称道的好姻缘。

而自他走后,亦无深情之兰,以身拥火。

一切,如他所愿。

“祝姑娘嫁个好儿郎,且与郎恩恩爱爱,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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