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喜欢”一词来表达对辛弃疾的敬重总显得肤浅了些,但我一直没有想到该用什么词才能彰显他的人格魅力,他是中国历史上由行伍出身,以武起事,而最终以文为业,并与苏轼比肩,与陆游齐名的“人中之杰,词中之龙”。由于他特殊的经历和阅历也注定了他的词及他这个人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唯一性和在历史上的独特地位。
在我的印象里,辛弃疾是一位天生孔武,面容清癯,凛 然竣豪,深邃的眼神中略含忧郁,仗剑则怒目、挥毫则儒雅,动如脱兔,静如处子的那种文武兼修,让人不敢逼视的旷世奇侠。他生于金宋乱世的北方,不屈于金人的侵略蹂躏,在22岁时他就拉起了一支数千人的义军,曾单剑独骑追杀并手刃叛徒提头而归,其胆量和气魄皆令人钦佩。南归之后,他手里立即失去了钢刀利剑,就只剩下一支羊毫软笔,从此他再没有纵马挥剑,驰骋沙场,血溅战袍的机会,而只能笔走龙蛇,泪洒宣纸,为历史、为国家留下一腔腔“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的悲壮呼喊、一声声“可怜白发生”的遗憾叹息、一句句“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的无奈自嘲。 每次读他的词作,都感觉到辛弃疾的词不是用笔写成,而是用刀和剑刻成的,是用血和泪书就的;每次读他的词作,总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爱国臣子,一遍一遍地哭诉,一次一次地表白,仰天叹息“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每次读他的词作,总忘不了他那在夕阳中扶栏远眺、望眼欲穿,悲鸣“夕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每次读他的词作,依然感到一种凛然杀气和磅礴之势,一个真正以国家大事为己任的侠客孤独在“醉里挑灯看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为君王了却天下事。特别喜欢他的那首著名的《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我敢斗胆说一句,在我读过的词作中,感觉这首词除了与他同一时代的岳飞的《满江红》可与之媲美外,在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人堆里,再难找出第二首这样有金戈裂帛之声的力作。虽然杜甫也曾豪迈的喊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军旅诗人王昌龄也曾意气风发的写到:“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苏东坡也曾在“酒酣胸胆尚开张”时幻想“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但这些都是旁观式的想象、抒发和描述,哪一个诗人曾有他这样亲身在刀刃剑尖上添过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来的经历?他本来是以身许国,准备血洒大漠,马革裹尸的,但是南渡后他被迫脱离战场,再无用武之地。只能像屈原那样仰问苍天,只能像共工那样怒撞不周山。
当他临江水,望长安,登危楼时,“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壮怀仍然在他心里澎湃,而现实的他却只能“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谁能懂得他这亡国浪子报国无门的悲愤之心呢? 真想在他痛拍栏杆时替他“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建康赏心亭遥对古秦淮河,是历代文人墨客赏心雅兴之所,但辛弃疾在这里发出的却是悲怆得荡气回肠的呼喊。这个满怀“封狼居胥”壮志,有“生子当如孙仲谋”的雄心,愿为君王“赢得身前身后名”的热血爱国将军,他痛拍栏杆时一定想起过当年“沙场秋点兵”时,旌旗猎猎,战马嘶鸣,剑锋所指,所向披靡,血染沙场的场景,但今天空有一身力,一腔志,又能向何处使呢?遗憾的是这赏心亭已在清朝时毁败,早已了无痕迹,唯有江水悠悠,“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但辛弃疾的那一声悲愤的长叹,依然和着东去的江水,奔流不息。 辛弃疾是一个悲剧型的英雄,他终其一生,也没能实现他报效国家、报效朝廷的宏伟理想,何止没能实现!更可悲的是,他的理想连希望的泡沫都没有呈现过!虽然宁宗赵括也是知道他“精忠自许,白首不衰”,颇有才能,却始终没有给他统筹全局甚至是独当一面的权力。辛弃疾年轻的时候郁郁不得志,一身才学无处可用,豪情壮志无处安放,没能在抗金的战场上叱诧风云,只能将满腹才华,倾注在他的词作里,只能化悲痛为文字来抒发自己的情怀。这个风发卓立、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怀着一腔热血,半生奔波于庸碌的官场,最后终老于闲淡的泉林。烈士暮年,依旧壮心不已,把克服中原、光复旧物的宏大志愿作为自己始终不渝的追求,即使在“而今却恨中年别”、“可怜白发生”的岁月里,其报国之情“看依然,舌在齿牙间,心如铁”。这无疑既是个人人生的巨大悲剧,也是时代的巨大悲剧。辛弃疾的事迹、辛弃疾的诗词,今天读来,仍不免让人潸然泪下。个人的英雄失志加上时代的家国之悲,交互激荡,一起熔铸在辛弃疾的词里,九转回肠之后喷薄而出,造就了辛弃疾诗词境界宏大、慷慨悲愤的格调,作为辛弃疾对这个时代的最后抗争,同时是个人价值和才华的巨大证明。辛弃疾为后人留下了无心而作的大量诗词,成为这个时代的明显标志物。
如果可以,我愿替他搵英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