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

  我一个人在黑黝黝的马路上游荡着。一座桥距离我有几百米远,只是我无论如何,如何疾步,如何奔跑,终究到不了那一座桥上;于是我怀疑:那是一座桥,还是海市蜃楼的幻觉?村庄在自己身边的左侧,我一路向北行走,沿着漆黑的马路,迎着猛烈的寒风一路向北行走;村庄动啦,这是“真实”的世界,我还活着;我这样想着。轻盈的脚步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周围也是一片宁寄;不对!怎么这风也不是冷的?明明是十冬腊月,寒天冻地的时候,这风居然不会刺痛我的肌肤;我穿着单薄的衣着:没有帽子,没有手套,没有围脖;这是?......这风竟不能让我感到丝毫的寒意;呵......呵......估计我在梦中,或者是已经死透了。

      河面上的冰斑驳地趴在河里,有些地方还能看得到幽绿透蓝色的、像蓝色钢笔水儿一样的水面;四周的冰将这不蓝不绿的水围出各种形状:三角形、梅花形、不规则的圆形。我的脚步越来越轻,身体像是在春天的风中飘来飘去,时而在半空盘旋,时而在马路上被风卷成了小团儿,来回来去地“滚蛋”着的柳絮一样的轻盈。“死后的感觉这么玄妙,这么美好吗?”我在心里这样嘀咕着;一点也不好!死后的世界原来如此地静寂:没有人来人往;没有车子飞快地略过;没有喜鹊在枝头咋咋呼呼的叫声;我竟看不到一个亲人为我送行。

    唉呀!完……蛋……了,难道我真的死了?定是死了:这漆黑的柏油马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天空中没有了在蓝色与乳白色相间的幕布中游走着的太阳,我也不知道这是“天空”还是地府的“穹顶”,但这更像是阴曹地府的“华盖”,有着棺材盖板那般的弧度。它——这头顶上的穹顶——是灰色的,像高速公路的水泥桥墩一样的、浅灰色的穹顶;我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它,但似乎又比那阳间的天空还要高远而深邃,我又根本碰不到它。一条沿着山脚蜿蜒地伸向遥远北方的路,我在这路上孤独的行走;驻足,我望着周围的景象,望向远方,望向浅灰色的“天空”;我凄立孑然地站在路边,渴盼着上苍的哪怕是一滴“眼泪”、哪怕是一缕阳光;我想回头,但身后是漆黑的、混沌的一片,或许是一片虚无、或许是万丈深渊;前方是一条蜿蜒的路,一直伸向无尽的北方,还有那座无论如何也不能“追赶”上的桥。

    不是说地狱中有火,又有炸人的油锅吗?我想跳进油锅中,我想落入地狱的炼火,那样,才算死得痛快,死得其所。“得了吧!你连头都不敢回,漆黑的后面,你转身走进这漆黑的混沌会是什么?或许就是万丈幽渊,你不是连头都不敢回吗?”我听见有人这搬讥讽地问道。“你—是—谁?你竟敢如此嘲笑一个孤魂野鬼?又为何不见头面,没有首尾?”我声嘶力竭地嚎叫着问道。“哈——哈——哈,你说对了,我就是孤魂野鬼。我因为忧思郁结而阴魂不散;所以,你只能闻声却不能得见;是我在拽你的腿,所以你不能向前也无法后退;再往前,你就真的死了,身后的黑暗才是阳间;只可惜有我在,有我拽住你的腿,你便回不了头,也不可能向前了。”

    “呸!……呸!……怪不得:你只配做个孤魂野鬼。”

    “怎么?”

    “你就这样拽着我,何等地厌烦;难不成你就这样一直拽着我吗?”我继续欣赏着“地狱”的风光,并不管那什么所谓的“孤魂野鬼”。

    “好吧!我放了你;生与死、阴与阳、地狱-天堂-人间,你自己选吧!”那“鬼”走了。

      我依旧傻傻地、凄立孑然地站着,不知该回头步入黑暗,还是该向北方走回自己的故乡......

    突然,我的肚子很疼很疼;我想:“既然已经死了,这病痛为何不肯放过我呢?”于是,我没有回到所谓的人间,只是沿着蜿蜒的道路向前;四周一片空旷,并没什么房舍和村庄;不那么疼了,看来死了就是很好。我沿着漆黑的马路继续往前走着,右侧出现了一块儿土地:那是不知哪里的农民刚刚犁过的土地;这土地像玉米面一般的颜色,一样地松软喧腾。土地的中间有猎人支起了一张“夹子”——小时候经常玩儿的一种用于捕捉松鼠的猎夹——夹子上扣着一个笸箩;笸箩下面放着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彩色的布条、塑料片、打火机,玉米粒、馒头渣;这是为了吸引小动物的注意力,为了引诱它们自己走进夹子的道具。我好奇地走进那松软的、橙黄色的土地,腿显得很沉很沉,踩在这松软的土地上,就仿佛是陷入了泥沼一般地举步维艰。我弓身掀起那扣住了猎夹的笸箩,底下只有一张支好了,张开了,带着“獠牙”的用来猎取小动物的夹子,只可惜了还没有动物来“冒犯”过它。

    远处,从背后一辆摩托车“突——突——突”呼啸而来;摩托车上坐着两个人,他们好像是我还没有死掉的两个亲戚。我想,这是鬼魂的世界,不该有活着的人能来,敢来,想来就来。那摩托车越来越近,从一个远处的小红点儿到尽在眼前的两个人、一辆血红的摩托车,我最终确定就是他们。一个“高个子”亲戚走进稀松的黄土地,他一把抓住了我,“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他拉住我就朝着这黄土地的外面走去。“你们从哪儿来?是要‘回家’的吗?”我问。他并不搭话,只是拽着我继续往这块稀松的黄土地的尽边儿上走去,靠着马路的那一边上走去。“你们怎么......?”,我的身体慢慢地飘了起来,“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这是你们不该来的地方!”他并不理我,而是依旧拽着我奋力地向前走着:他的脚丫子在这稀松的像是玉米面一样的黄土地里越陷越深,每一步都会令他气喘吁吁;而我那轻盈的身体像极了春天里的杨花柳絮,脚下没有在这黄色的浮土上留下一丝痕迹、一个脚印儿。

    终于,我们踏上了硬邦邦的、漆黑的柏油马路。“好了,终于把你逮到了!”他像秤砣坠落在地上一般,一屁股坐在了路边;面如水洗一般,汗珠子噼里啪啦的落在裤腿上。

    “你们从哪里来?为什么到这地方来逮我?”我直勾勾地看着另外一个貌似亲戚又不太像亲戚的人,“这里是孤魂野鬼该来的地方,难道是你们也死了吗?呵……哈……终于有伴儿啦!”

    “你胡说什么,谁死了?你才是真死了呢!”那憨厚一点儿的、黑姑伦敦的人(此刻已经不什么亲戚了,更不是我认识的人)说。

    “奇怪了,死了的鬼魂还能和两个大活人说话吗?”我这样想着,却没有再应声儿了。那人又说:“赶紧和我们回去,你的事还多着呢,也不打声招呼就一个人走了。”

    “你们究竟是谁?是我曾经认识的人,还是你们本就认得我呢?”

    “这小子真是一根筋,一心想死的货!”坐在地上的高个子,看了一眼我,“有人雇我们来把你从这鬼地方折腾回去,若是你真的过了这座桥,你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啊呀!这原来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呀!是吗?可是我怎么没见到孟婆儿更没有人给我喝汤呢?”

    “哪儿他妈的那么多废话!”高个子猛地站了起来,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让你回去就得回去,你妈还活着呢,现在轮不到你死。”“高个子”脸上的汗水已经干了,只留下几道汗水的印迹,像是腌肉的盐巴,在那肉的水分逐渐地析出后,那盐巴紧紧地沾在了他那张红里透黑的脸蛋子上,又留下了痕迹。

      “矮胖子”说:“和他费什么话,活着的时候就是一个“话唠”,这会儿死了,还这么啰嗦,把他捆了弄回去。”

        一高一矮的两个陌生人不由分说地将我捆了起来,他们拿绳子一圈儿一圈儿地从脖子一直缠到脚脖子;那绳子好像是永远也没个头儿一样,总也用不完。“呼啦”一下子,绳子全部摊在了黑色的柏油马路上,是鲜艳的、红色的绳子。

    “完蛋的,他死透了,抓不回去了。”高个子说。“那我们怎么回去交差呢?还是要把他的魂魄抓回去。”“矮胖子”说。

      “那还费什么话?赶紧抄家伙。”

      高个子从摩托车的尾箱中拿出来一个葫芦,那葫芦很大的“肚子”,细长的“脖子”,中间并没有分出上下来——就一个葫芦“肚子”,顶着个细长的“脖子”;“矮胖子”收起了地上的绳子,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又从摩托车的尾箱中拿出了一捆香,他把那香点燃了;我的整个身体飘在空中,看着他们如此这般地忙碌着。阴风吹散了我的身形,我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一条腿、一只胳膊已经脱离了我的身体。

    那香点然后,整个世界变得乌烟瘴气,桥面上生气了白雾,我不能看到桥的北头也看不见来时的路,只是混沌的一片。高个子打开了葫芦盖子;那香的烟气袅袅升起,如丝如缕地缠绕着我。慢慢地,我的身形在那香的烟岚的缠绕下重新聚成了人形;只感觉自己在不断地坠落、坠——落——坠落,我被装进了葫芦里。

    葫芦里的世界更加阴暗,只有一点点的“天光”。我渴望地看着那透着一点点光亮的地方,但是我再不能动弹,再也不能说话了;我没了呼吸,没了自己,没了整个世界。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那葫芦里的世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一群彩蝶环绕着我,那光,亮瞎了我的眼睛;我的四周一片漆黑、一片寂静,“世界”消失了。遗憾:生时我不能自由,就连死也不能自由。

嗐!人,何来自由?生不能,死亦不能:这世界从来就不会有真正的、你想要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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