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蒸腾的街道,站着一条黑狗。
它是这片儿的熟面孔,百分之九十九的住民都和它打过照面,但百分之八十的人却叫不出它的品种,也不知道它的来历,更没人为它取上一个洋气的名字,平时走过路过,姑且就叫他做“一条野狗”。
对于它,人们默契地认为这是只还算懂事的狗,因为不会在夜晚狂吠 ,让酒醉的人扬言要把它弄死。
它就安安静静地,苟活在这片地方。
困倦午后,是日中最毒辣的时候。它像是被晒傻了般,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咧着嘴吐着舌头,粘稠的口水流在地上没一会儿就化作了虚无。
它的双眼中,倒映着城中一隅的冷漠,还有无趣。
一辆外表斑驳的小型面包车忽然闯了进来,又呼驰远去。
按说无论豪车烂轿,对它来说都早该见怪不怪了,可这辆面包车却像是有什么魔力,牢牢拽住它的目光。
而就在面包车将要在拐角处消失的那刻,它突然迈开狗腿,蹬着炽烤的地面,狂奔起来。
街边的一切,路牌,栏杆,草坪,树干,停放的电动车和自行车……
在这场狗追车的路途中,不断地入画出画,光影变幻,却又千篇一律的雷同。就连好奇的行人,嘴脸也与它每天都能见到的那些家伙一般无二。
死气沉沉,浑浑噩噩,这样一个世界,却在此刻因为一条不知所谓拔腿狂奔的野狗而泛起了些微不足道的波澜。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挣脱开妈妈的手,在它的后面踉跄追了几十米,然后被气急败坏的妈妈的追上,屁股狠狠挨了两巴掌,却仍是不以为意地伸手指着远端,兴奋地笑着。
一条娇生惯养的宠物狗,暂时停下了谄媚的脚步,凝视着从身旁飞快经过的黑影,露出几分对野蛮的不解和鄙夷。
匆忙的面包车理所当然闯了黄灯,黑狗也全然忘记了过往所学到的人类规则,在血红的警示中,奋不顾身地穿越而过,使得左右的车辆不得不踩下急刹车,尖锐刺耳的喇叭声登时爆裂炸开。
面包车的副驾驶上,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在向窗外弹烟灰的时候,注意到了后视镜中的黑狗,不过只是抬了下眉毛,然后就甩掉烟蒂收回目光,悠哉地把头靠在座椅上,闭目养起神来。
……
最终,面包车在绕过了数十条大街小巷后,停进了城郊一座破落的小厂房里。
戴鸭舌帽的司机和胡子男分别从两侧走下来到车尾,打开后面,然后将七八个铁笼子逐一拿出,摆在地上。
每个铁笼之中,此时都趴着一条昏睡不醒的狗,有大有小,有公有母,品种繁多。
鸭舌帽司机拉下车门后就回到了驾驶位,而胡子男这边刚提起两个最大的铁笼,眼神又刚巧不巧瞥到了厂子门口。
他放下铁笼,边点上一支烟,边来到大门口外,低下头,俯视着瘫倒在地上,已经累得奄奄一息的黑狗,面无表情。
大概两秒钟后,他冷漠地吐了口香烟,接着抬起右脚,狠狠地跺了下去……
此时,距离面包车出现在黑狗的视线中,刚好是一个小时。
而大约在半个小时之前,路边某个小卖部门口的遮阳伞下,一个花甲老头努着下巴,向坐在对面的棋友示意道:“嘿!你瞧这傻狗!”
“有啥好看的!将军了,你快着点儿!”
老棋友却是头也不抬,如是回应道。
(高一 2020.8.30 骏苑)